第128章 真相(2 / 2)

杨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很沉:“德麟书记,当年韩庆年同志的死讯,是我告诉你的。你还记得不?”

德麟点点头。那年冬天,德麟到处打听韩庆年的下落。

是杨友来把李卫东灌醉了,套出了韩庆年的死讯。又找到德麟,告诉他韩庆年的死讯,说韩庆年“畏罪自杀”了。

那时候杨友来醉的舌根发硬,脸色通红,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其实……”杨友来叹了口气,“当年我撒谎了。韩庆年同志不是自杀,是被李卫东王玉龙他们逼死的。那天,李卫东带了几个人来,在屋里审了他一夜,我在外面守着,听见里面有打骂声,还有韩庆年同志的喊声:‘我没罪!’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把韩庆年带走了,回来之后,就说韩庆年自杀了,把尸体拉走了,埋在哪儿,谁也不知道。”

德麟的拳头攥得咯咯响,指甲嵌进了肉里。他终于知道,韩庆年的死,不是“畏罪自杀”,是被人害死的!

“德麟书记,”杨友来把那叠材料递给德麟,眼神坚定,“这材料,你拿着。当年你救了我的命,现在,我得帮韩庆年同志讨回公道。这材料是铁证,李卫东他们再也不能用‘证据不足’来糊弄人了!”

德麟接过材料,双手捧着,像是捧着韩庆年的灵魂。他看着杨友来,眼眶通红:“友来,谢谢你……谢谢你帮庆年,帮我。”

“应该的。”杨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年韩庆年同志始终相信真理。即使在那样的境地下,他都没有放弃希望。”

德麟点点头:“友来啊,现在有了这个,我们可以重新提出申诉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杨友来多年未见的亮光:“对,这次一定行!”

回来后,德麟将韩庆年的手稿一字一句地抄录下来。他不仅重新撰写了申诉材料,还将韩庆年的遗言作为最重要的证据附在后面。

这一次,德麟没有再去武装部,而是顶着八月的炎炎烈日,直接去了营口检察院。

接待他的是一位年约五十的女干部,她仔细阅读了德麟的材料,久久没有说话。

“同志,这些都是事实啊!”德麟急切地说。

女干部抬起头,眼中有着复杂的神色:“我知道,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我们一定重视这个案子。”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德麟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来,眼神坚定:“这份材料放在我这里,我会尽我所能。”

一个月后,营口检察院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来盘锦地区,重新审查韩庆年的案子。

可是调查组依然遇到了各种阻力,证据不足的通知书,又一次落在了德麟的手里。

在铁证面前,真相还是无法被揭开。

德麟怒了,他决定破釜沉舟。

他请了长假。把八一大队的工作交代给了会计王德仁和队长宋学信。

出了正月,大辽河开冻,冰排像无数口棺材往下游撞。

德麟背着干粮,把材料揣在旅行包里,踏上开往沈阳的火车。

车厢里人满为患,都是上诉的:有披麻戴孝的寡妇,有缺耳朵少眼的知青,有怀里抱着畸形儿的妇女。

德麟挤在过道,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被别人的尿桶卡住。夜里,他把材料垫在脑袋下,谁动一下,他就惊醒,像护崽子的狼。

到省检察院的接待站,号已经发到一千开外。德麟蹲在走廊,三天三夜,只吃六个凉馒头。第四天,终于听见窗洞里喊:“盘锦夏德麟!”

他扑过去,把材料递进去,里头伸出一只戴红袖章的胳膊,翻两页,扔出来:“证据不足,回去等通知。”

德麟像被抽了筋,瘫坐在地。他想起韩庆年被批斗时,回头冲他笑了一下,那笑像刀子,把他心剜掉一块。

他不回去。为了省钱,他睡在火车站候车室。

倒春寒的雪打灯,他冻成一根冰桩,守门的老头以为他死了,拿扫帚戳他,他嗡声说:“我还喘。”

老头叹口气,递给他半碗热汤:“大兄弟,我见得多了,你要把命搭在这儿,鬼都不给你收尸。”

德麟捧着碗,眼泪掉进去,把汤砸出一个个小坑。

几天几夜的蹲守,德麟蹲到了一张去京城的站票。

京城的车站广场乌泱泱全是人,横幅像招魂幡:“彻底平反冤假错案!”

德麟拉着一个戴眼镜的青年问路,青年给他指:

“去永定门,中纪委接待站。”

中纪委门口排的队伍更长,从永定门桥一直甩到护城河。

德麟把材料用裤腰带捆在肚皮上,白天晒得冒油,夜里冻得结痂。

排到他时,接待员是个穿四个兜中山装的中年人走过来,问清缘由。

“老同志,你跟我来。”

中年人叫赵维邦,中纪委五处副处长,曾是四野文工团团员。

韩庆年的自述里,详细写了当年被诬陷的经过,还有李卫东等人的名字、职务,以及批斗他的时间、地点,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无可辩驳。

赵维邦把材料留下,当晚就送呈分管副总理。

德麟被安排住进地下室,有馒头、有菜汤,他吃着吃着就哭,汤碗漂起一层泪花。

材料递上去第七天,盘锦方面接到长途电话:“韩庆年案,立即复查,不得拖延。”

地革委会议室里,当年批斗韩庆年的副总指挥、现任地委书记李卫东,把茶杯摔得粉碎。

“韩庆年要是翻了,我们这些人都要下台!”

他连夜召集亲信,想再把材料压下去。可这次不同,中纪委派了工作组,组长就是赵维邦。

工作组到盘锦那天,德麟也回来了。他穿着一件新发的蓝布中山装,风纪扣系得严严实实,像一棵老松树。

李卫东设宴接风,赵维邦没去,直奔区里的档案室,调出韩庆年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