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转业(1 / 2)

“你走后的第三天,吴玉华就找上门来,”张义芝抹着眼泪,声音断断续续,“上来就砸院门,然后冲进院子,把我刚煮好的饭倒在地上,碗也摔了……之后天天来闹,要么早上天不亮就踹门,要么中午往院里扔石头,昨天还把窗户玻璃砸了……小军吓得晚上都不敢睡觉,总躲在被子里哭……”

“小军呢?”俊英赶紧问,四处看了看。

“在屋里呢,吓得不敢出来。”张义芝指了指里屋,声音更低了。

俊英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她就是看我不在家,故意欺负你!以为你好欺负是不是?”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冲,“我去把她家砸个稀巴烂,让她知道欺负人没有好下场!让她也尝尝被人欺负的滋味!”

“俊英!你别去,别冲动!”张义芝死死抱住她的腰,指甲都掐进了她的衣服里,力气大得不像平时那个温和的老太太,“咱不能跟她一般见识!她就是个疯子,你砸了她家,她要是闹到你商店去,闹到你姐的单位去!到时候连累你们可咋整?你姐刚当了股长,不能因为这事儿受影响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俊英挣扎着要往外冲,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张义芝的手背上,“她凭啥这么欺负你?你看看这院子,看看你这模样,看看小军吓得那样……我这当闺女的,能眼睁睁看着你受气?”

“我没事,真没事。”张义芝把她往屋里拉,声音带着哀求,“派出所也说了,再闹就把她送精神病院,她也不敢太过分。你刚回来,还带着孩子,可不能出岔子。小雪还在这儿呢,你要是跟她吵起来,吓着孩子咋办?”

俊英顺着张义芝的目光看向冬雪,冬雪已经哭了,小脸蛋挂着眼泪,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里屋的门帘动了动,小军从里面探出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见俊英,小声喊了句“二姐”,就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角:“二姐,你可回来了……”

俊英看着张义芝红肿的眼睛,看着院子里的狼藉,再看看拉着自己衣角的小军和哭唧唧的冬雪,心里的火气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凉了下去,只剩下又急又怒又无力的憋闷。

她蹲下来,一把抱住小军,又摸了摸冬雪的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对不起,是姐回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

那天晚上,俊英帮着张义芝收拾院子到半夜。

胡同里的狗叫了一阵又停了,只有路灯昏黄的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俊英捡着地上的茄子秧,手指被上面的刺儿划破,渗出血珠,她却没察觉,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张义芝一边收拾一边叹气:“其实以前她也闹过,可没这么厉害,你在家的时候,她不敢……”

“都是我不好,不该在部队待那么久。”俊英的声音有点哑。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用,不敢跟她吵。”张义芝抹了把脸,“你爸走得早,小季又在部队上,我一个人带着你们,总怕惹事,万一人家找上门来,我都不知道咋应对……”

俊英心里更难受了。她知道张义芝的苦。爸早逝,妈一个人拉扯着他们,平日里靠做点儿零活糊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却从不愿麻烦别人。

吴玉华就是看准了她的软肋,借着自己“精神不好”的由头,一次次欺负她。

而大姐月英总觉得自己理亏,心虚。明明知道吴玉华在撒泼,却因为懦弱,从不出来说句公道话。

反而劝张义芝“忍忍就过去了”,这才让吴玉华越来越得寸进尺。

“要不再搬家吧?”夜深了,两人坐在屋里,就着一盏小油灯说话,张义芝忽然开口。

俊英愣了愣:“搬哪儿去?”

“我也不知道。”张义芝叹了口气,“其实,这里住着挺好的,离商店和磷肥厂都近,你们姐俩上班方便,离车站也近,万一德昇回来,也好找。房租也便宜,除了火车过的时候吵点,其他都还行……”

俊英没说话。她知道张义芝舍不得这里。不是因为这里多好,是因为这里是她能负担得起的,最方便的地方。

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说:“先别搬,等德昇回来再说,他肯定有办法。”

提到德昇,张义芝的脸上露出点笑意:“是啊,德昇心眼儿好使,人实诚,有他在,咱就不怕了。”

俊英心里暖暖的。她走到桌边,拿起纸笔,想给德昇写信。

煤油灯的光跳了跳,照亮了信纸,她握着笔,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她把家里的事一股脑儿地写了进去。吴玉华的骚扰,院子里的狼藉,张义芝的委屈,小军的害怕,还有她心里的无助和想念。

俊英写了很久,直到油灯快烧完了,才停下笔,小心翼翼地把信折好,放进信封里。

信寄出去没几天,德昇就回信了。俊英拿着信,手都有点抖,拆开信封,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俊英,见字如面。

部队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一级战备的命令还没解除,我们每天都在巡逻,战士们都很精神,没人叫苦。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已经正式成立了,司令部设在呼和浩特,主要接收北京、天津这些城市的知识青年,要建工厂、牧场和农场,搞建设。这里实行供给制,待遇和盘锦垦区、广州的兵团差不多,比之前好了些。

我申请了调回盘锦垦区。不是因为这里苦,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和孩子。边境需要人守,但家里也需要我。等申请批下来,我就回去,到时候咱再也不让你们受委屈。

冬雪还好吗?告诉她,爸爸很快就回去,给她带草原上的小石子。”

俊英拿着信,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却是暖的。

她抬头看向窗外,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朝着胡同口飘去,像是在朝着德昇回来的方向,慢慢飘远。

她知道,等德昇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家里有他守护,这就是最踏实的幸福。

日子在盘锦垦区的秋寒里,裹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平静,底下却藏着丝丝缕缕的压抑,像灶膛里没燃透的柴火,冒着若有若无的烟,慢慢熬着。

工农兵商店的木门每天清晨“吱呀”一声推开时,俊英总已经站在柜台后,穿着洗得发蓝的白工作服,手里攥着块半干的抹布,反复擦着柜台上的玻璃。里面的像章熠熠生辉。

其实那玻璃亮得能照见人,她只是想找点儿事做,把心里那点儿空落落的慌给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