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户口(2 / 2)

第二天清晨,檐角的冰棱垂着,在初阳下闪着冷光。

德昇把材料揣进挎包,明玥的出生证明、张义芝家的户口本、结婚证还有自己的军人证,踩着雪碴往派出所去。

派出所的铁门刚拉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煤炉的烟味。

户籍窗口的玻璃蒙着层薄灰,一个穿蓝布制服的男人正低头擦搪瓷的大茶缸,见德昇过来,头也没抬:“办啥?”

“户籍同志,给孩子上户口,叫夏明玥。”德昇把材料从窗口递进去,手指冻得发红,“昨天街道的同志说都跟你们打好招呼了。”

户籍员捏着出生证明翻了翻,突然皱起眉:“这上面的签字咋这么淡?看不清楚,不行。”

德昇急了,往前凑了凑,“和街道李主任说好了,只要我带着军人证来,就能办……”

“街道说行就行?规定是死的!”户籍员把材料往窗口一推,大茶缸“咚”地放在桌上,“要么来补签字,要么拿部队开的证明,证明这孩子是你的。你不是还没回部队吗?先去开证明!”

德昇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俊英还躺着养身子,哪能让她来受冻?可部队远在几百公里外,来回至少要三天,他归队的日子就在后天。“同志,能不能通融下?我归队的车票都买好了,再晚就赶不上了。”

“通融?我这天天跟规定打交道,通融了你,我咋交差?”户籍员不耐烦地挥挥手,拿起桌上的报纸翻得哗哗响,“走吧走吧……”

德昇攥着材料往回走,冷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得颧骨生疼。

他没回家,先绕去街道办,却见办公室的门挂着锁,门卫的大娘说:“李主任一早就下乡了联系公粮了,得两三天才回来。”

雪又开始飘了,细小的雪沫落在德昇的帽檐上,很快集成了白点点儿。

他站在路边,摸了摸口袋里明玥的小照片,是满月时请人拍的,孩子裹着红布,眼睛眯成条缝,嘴角带着天真的笑意。

突然想起昨晚俊英说“要不然还得我自己去”,俊英身子弱,要是让她来受这份气,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咬咬牙,德昇又折回派出所。这次他没去窗口,而是在院子里的煤堆旁等。

北风卷着雪沫子往脖子里灌,他把军大衣的领子竖得老高,脚在雪地里来回搓着取暖。

直到日头偏西,那穿蓝布制服的户籍员才端着空茶缸出来倒煤渣,煤灰落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小黑坑。

德昇赶紧迎上去:“同志,我再跟您说句实话,我过两天就回部队了,孩子妈身子不好,这事儿我得办利索了。您看,军人证在这儿,我总不能骗您吧?”

户籍员瞥了眼他的军人证,证件照片上德昇穿着军装,眼睛亮亮的。

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紫的耳朵,鼻尖上还挂着雪粒儿。沉默了几秒,才撇撇嘴:“行了行了,看你也不容易,明天吧,现在盖章的人已经走了,明天再来,我这也是担着风险呢。”

德昇连忙点头,说了好几声“谢谢同志”,声音都有些发哑。

走出派出所时,太阳已经沉到了屋顶,雪光映着天,亮得晃眼。

他揣着材料往家走,脚步比来时轻快,心里想着:明天就能给明玥上好户口,晚上回去,得跟俊英说,让她也高兴高兴。

德昇原以为第二天能顺顺利利办下户口。

天还没亮他就醒了,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三遍,连去派出所的路都在脑子里走了一趟。

檐角的冰棱垂着,在初阳下闪着冷光。德昇把材料揣进挎包,踩着雪碴往派出所去。雪粒钻进鞋缝,每走一步都咯吱响,像在替他攥着心。

派出所的铁门拉开一条缝,里面就飘出煤炉的烟味。户籍窗口的玻璃蒙着层薄灰,穿蓝布制服的户籍员仍然低头擦搪瓷的大茶缸,茶缸沿的磕碰处露着白瓷,见德昇过来,头也没抬:“办啥?”

这情景好像是前一天的复制,德昇的心凉了半截。

“同志,给孩子上户口,叫夏明玥。”德昇耐着性子,把材料从窗口递进去,手指冻得发红,指节泛着青,“昨天我来过两次,你说让我今天来……”

“街道那边没有名额了,”户籍员的眼皮跳了一下。

“街道的同志说都跟你们打好招呼了,我明天就得回部队了,想临走前把这事办利索。”德昇的声音有些哀求了,这是他从来不会有的情绪,如果不是为了妻女,依他的性格,早就转身离开了。

户籍员又捏着张义芝家的户口本翻了翻,指尖在“刘俊英”三个字上顿了顿,突然皱起眉:“母亲是谁?刘月英还是刘俊英?”

“刘俊英,”德昇赶紧挑出来结婚证和自己的军人证推过去。

“这上面的字咋这么淡?墨水都晕了,看不清楚孩子母亲的信息,不行。”户籍员说着,拿起茶缸喝了一口。

德昇急了,往前凑了凑,玻璃上蹭出一道印子:“你昨天还说让我今天来,我的证件都是齐全的,能证明孩子跟我有关系,我明天就得回部队了,假期要结束了,你就给办了吧……”

“你这材料不清楚我咋办,再说你看谁办户口来一趟就能办理了?明天再来吧……”户籍员说完把材料推回给德昇,离了座位,去了别的办公室。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就剩德昇一个人,他气得把挎包塞进挎包,转身就走。

北风卷着碎雪沫子往衣领里钻,德昇的脚步比来时重了十倍。那些在挎包里揉皱了的本本,像一块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都烫得他心慌。昨天明明反复检查过,怎么偏偏今天就“看不清”了?

推开家门时,棉门帘上的冰碴子掉了一地。

俊英正抱着明玥坐在炕桌边,听见动静猛地回头,眼里的光亮了又暗下去,嘴唇动了动没问出口,只把暖好的搪瓷缸递过来:“先喝口热水,孩子刚睡着。”

德昇接过缸子,指尖的寒意却顺着杯壁窜上来。

他看着襁褓里女儿皱巴巴的小脸,呼吸轻得像羽毛,忽然就红了眼。

在部队扛枪演练从没怵过,可今天对着户籍窗口那层薄灰,对着那句轻飘飘的“明天再来”,他却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说让明天再去,可我……他就是刁难……”声音闷在喉咙里,带着连自己都嫌恶的委屈。

刘俊英没接话,只是伸手揉了揉他冻硬的耳朵,动作轻得像对待孩子。“不着急,”她低头看着襁褓,声音细弱却稳,“你明天还是归队吧,不能耽误。孩子的户口,总能办下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见妻子眼底的红血丝,才想起她刚生产完没几天,都没睡过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