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印象(2 / 2)

张义芝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郁结都吐出来:“你说的是这个理儿。这样吧,”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等她今儿下班回来,我好好问问她的想法。旁敲侧击也好,开门见山也罢,总得探探她的口风。这丫头,心思藏得深,问也未必问得出来,可总得试试。”她苦笑了一下,“这当娘的,就是操不完的心。”

堂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茶碗里微弱的热气还在固执地向上飘散。

窗棂上,春日午后的斜阳余晖正一点点地爬上来,将那陈旧的木格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一场关于缘分、关于抉择、关于两代人观念碰撞的故事,就在这袅袅茶烟与渐染的斜晖中,悄然拉开了它厚重而微妙的帷幕。胡同深处,隐约传来几声悠长的叫卖声和孩童的嬉闹,更衬得这堂屋里的对话,充满了关乎命运转折的凝重与期待。

傍晚时分,工农兵商店的人潮渐渐退去。

俊英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和手腕,开始麻利地清点货物、核对账目,将散乱的像章重新摆放整齐。

她的动作依旧利落,只是眉宇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关上钱箱,锁好柜台,她裹紧那件蓝色列宁装大衣,系好白围巾,跟同事道了声别,走出了商店大门。

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脚步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迟疑和绕远,竟不自觉地拐向了通往桂珍家那片公房区的路。走到胡同口,她停住了,远远地望着桂珍家那扇熟悉的木门。

门关着,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她站了一会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巾的流苏,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去。

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转身,踏上了回家的路。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桂珍家的小屋里,晚饭已经摆上了桌。一碗咸菜,几个窝头,还有中午剩下的菜包子。

老吴坐在炉边,默默用火钳拨弄着煤块。桂珍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朝门口张望一下。

“德昇下午出去,说去县城转转,这都天擦黑了,也该回来了吧?”桂珍嘀咕着。

老吴“嗯”了一声:“大小伙子,又是当兵的,有分寸,丢不了。”

正说着,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是德昇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思索的神情。

看到桂珍和老吴,他露出一个笑容:“二姐,姐夫,我回来了。”

“快坐下吃饭,就等你了。”桂珍连忙招呼。

德昇坐到桌边,拿起一个菜包子。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屋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一瞥。

炉火“噼啪”作响,墙上那张“先进生产者”的奖状在火光映照下,边缘泛着微光。

窗外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零星的鞭炮声似乎也倦怠了,只有风声在屋檐下打着旋儿。

一种平静而微妙的氛围,在这小小的红砖房里弥漫开来,像炉子上温着的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渐渐升腾的温度。

夜渐渐沉了,胡同里的脚步声稀稀拉拉歇了,只剩下风刮过光秃秃树梢的呜咽。

俊英推开家门时,堂屋的油灯正昏昏地亮着,张义芝正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跳着。

“妈,我回来了。”俊英把围巾解下来搭在门后的木钩上,棉袄上沾的寒气遇着屋里的暖,立刻凝成细小的水珠。

张义芝回过头,往灶膛里塞了块干柴,火星“噼啪”溅起来:“饿了吧?锅里温着玉米糊糊,还有你爱吃的腌萝卜。”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在女儿脸上停了停,终究没忍住,“今儿桂珍来家里了。”

俊英盛糊糊的手顿了顿,瓷碗碰到灶台发出轻响。她低着头用筷子搅着碗里的糊糊,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嗯,我路过她家胡同,看见灯亮着。”

“桂珍是好意,”张义芝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放得软,“说你在商店干得好,人也出挑,该寻个好人家了。”

她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那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俊英儿,你跟妈说句心里话,心里有没瞧得上的?”

俊英的脸倏地热了,筷子在碗里转着圈,半晌才小声道:“妈,我还小呢。再说姐还没定下来,我不急。”

“你这孩子,”张义芝叹了口气,“月英是月英,你是你。她性子烈,得遇着能容她的;你不一样,心思细,得找个知冷知热的。”

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那辫子梳得紧实光滑,“妈知道你懂事,可日子是自己的,真遇着合适的,别因为你姐耽误了。”

俊英没答话,只是把碗里的糊糊往嘴里送,热流滑过喉咙,心里却乱糟糟的。

德昇在商店外望着她的眼神,像落在心湖上的石子,到现在还在荡圈圈。

可是,大姐月英和王家的婚事断了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没有再许人家。

俊英的心里难受,总觉得这事儿,不能越过大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