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东你给我出来!”张婶的哭声在院子里炸开,她把麻袋片往地上一摔,“你偷了我的鸡,还我鸡来!”
李卫东躲在屋里,脸色发白,手里攥着衣角。
杨友来吓得一哆嗦,差点钻进桌子底。高玲却定了定神,拉着张红站起身,走到院子里,脸上带着不屑:“张婶,您这是干啥?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我们还没起呢。”
“没起?你们偷了我的鸡,还敢说没起?”张婶指着地上的麻袋片,“这是我的麻袋,坝根底下还有鸡骨头,不是你们偷的是谁?”
“您可别冤枉人。”高玲梗着脖子,往杨友来门口瞟了一眼,“友来哥他们昨天干活累了,一早就睡了,哪有空偷您的鸡?”
“就是,”张红小声附和,声音却发虚,“我们……我们没见谁出去。”
“没出去?”张婶气的浑身哆嗦,“那麻袋片咋会在坝上?鸡骨头咋回事?你当我们老眼昏花了?”
“谁知道呢。”高玲冷笑一声,眼神扫过围观的社员,带着一股子傲慢,“说不定是野狗叼去的,说不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自己偷了,赖到我们头上。我告诉你们,我们沈阳来的知青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土老帽儿欺负了!”
“土老帽儿”三个字像针一样扎在社员心上。
他们天天把知青当宝贝疼,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称呼。
张婶气得嘴唇哆嗦:“我们把你们当自己家孩子待,你咋能这么糟践人?那是生产队的鸡,你们咋下得去手……”
“待我们好?待我们好就诬陷我们偷鸡?”高玲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哭腔却透着蛮横,“咱们要是这次被他们欺负住了,以后在这夏家大队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他们就是看我们是城里来的,想拿捏我们!”
“你这姑娘咋说话呢!”一个老社员气得吹胡子瞪眼,“生产队的鸡丢了,人家找过来问问,你咋能这么说话?”
“反正我是没偷,怕什么!”高玲像是豁出去了,冲着屋里喊,“咱们沈阳人可不吃这一套!他们能奈我们何?”
就在这时,德麟听说知青点闹起来了,赶紧跑了过来。他先拍了拍张婶的背:“张婶,您先别急,慢慢说。”
然后看向高玲,眼神沉了沉:“高玲,到底咋回事?”
张婶抽抽噎噎地把丢鸡、找鸡的过程说了一遍,最后指着麻袋片:“德麟你看看,这证据都在,他们还不承认!”
德麟捡起麻袋片看了看,又走到男知青门口,喊了声:“杨友来,出来。”
杨友来磨磨蹭蹭地走出来,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人。德麟盯着他:“友来,张婶说的鸡,是你们偷的不?”
杨友来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高玲在旁边急了:“德麟书记,您可不能听她一面之词!友来哥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他心里清楚。”德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分量,“友来,做人得有担当。错了就认,该赔就赔,没啥丢人的。要是撒谎狡辩,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杨友来的脸涨得通红,汗珠子顺着额头往下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蚊子似的哼了一声:“是……是我偷的……”
“你!”高玲没想到他会承认,急得直跺脚,“你咋能承认……”
“偷了就是偷了。”德麟打断她,“按照队里规矩,偷了东西,得原价赔偿。这鸡是下蛋鸡,贵得很,赔五块钱,不算多。杨友来,你给张婶道个歉,明天把钱送到大队部给王会计上账。”
五块钱?杨友来的脸瞬间白了。他家里兄妹五个,他是老大。为了让弟弟妹妹能吃口饱饭,他才主动报名下乡的。他身上别说五块钱,连五毛钱都没有,平时的津贴省吃俭用都寄回家里了。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我没钱……”
“没钱就想赖账?”张婶的气还没消,“没钱就敢偷鸡?”
高玲一看杨友来犯难,眼珠子一转,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他们就是欺负我们是离家在外的人?我给你出个主意,他们要是逼你赔钱,你就喝墨水!我弟弟以前在学校犯了错,老师要叫家长,他就喝墨水,老师立马就不敢逼他了,一点事没有,死不了的。”
杨友来愣了愣,看着高玲笃定的眼神,又看看周围社员愤怒的脸,心里一横,点了点头。
第二天,德麟带着张婶去知青点要钱。杨友来躲在屋里不出来,高玲在门口拦着:“他没钱,你们别逼他!逼急了,你们可别后悔!”
“没钱也得有个说法!”张婶说,“总不能偷了东西白偷。”
屋里突然传来“咕咚”一声,接着是杨友来的咳嗽声。
德麟心里一紧,推开门冲进去,只见杨友来趴在桌上,嘴角挂着黑渍,桌上还放着个空墨水瓶。
“你咋喝墨水了?”德麟赶紧扶住他,只见杨友来脸色发青,捂着肚子直哼哼。
“快!送盘山医院!”德麟急了,说着背起杨友来就走。
德麟赶着马车,拉上杨友来,直奔了盘山医院。
一路颠簸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这是墨水刺激胃黏膜,再耽误就可能胃穿孔,得赶紧洗胃!”
医生给杨友来灌肥皂水,他吐得昏天黑地,最后竟吐出了血。
看着病床上杨友来蜷缩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沁着冷汗,喉咙里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德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站在床边,拳头攥得指节发白,既气这孩子冲动犯傻,更急得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
窗外的天色从鱼肚白亮到日头西斜,直到医生摘下听诊器说“脱离危险了”,德麟紧绷的肩膀才猛地垮下来。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长长舒了口气,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翌日,高玲领着三个知青提着网兜水果走进病房,刚到门口就顿住了脚。
只见杨友来半靠在床头,脸色好了些,正咧着嘴跟德麟说笑着,德麟手里端着搪瓷缸,时不时递过去让他喝口水,两人凑得近,那热络劲儿倒像是刚唠完什么贴心话。
高玲心里的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她把网兜往床头柜上一放,发出响亮的磕碰声,眉头拧得像打了个结。
“杨友来你可真行啊。”她没好气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刺,“自己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倒跟‘帮凶’聊得热乎?”
杨友来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应声,高玲的委屈已经涌了上来。
她眼圈一红,转身对着同行的知青念叨:“你们说说这叫什么事?明明是那些社员起哄逼得他喝墨水,德麟书记倒好,从头到尾护着那帮人,连句公道话都没替咱们知青说。我在这儿待着,真是受够了这窝囊气,里外不是人!”
她越说越觉得委屈,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仿佛自己才是这场风波里最冤的人。
夜里,高玲趴在煤油灯下给远在沈阳的哥哥写信,把偷鸡的事说成“误会”,把杨友来喝墨水写成“被社员逼得走投无路”,把自己写成一个受尽委屈的可怜人。
“哥,这里的人太坏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们,我天天以泪洗面,再待下去就要疯了……”
写着写着,她真哭了起来,眼泪打湿了信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