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场子?弟兄们,上!”庄家一愣,大喊。
夏三爷趁乱一拳打灭了灯盏,拽着二爷就往外冲。身后传来叫骂声和追喊声,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狂奔,直到望见夏家村的炊烟,才敢停下来喘气。
夏老太太见着了二儿子,放下心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刚放亮,夏二爷悄悄离家走了,没和任何人告别。
“爹说去省城找事做……”夏二爷的儿子德胜说。
三爷蹲在外屋地磨锄头,听着媳妇夏张氏和德胜转述夏二爷的话。锄头在磨石上刮出“刺啦”的声响:“二哥这是怪我掀了他的桌子,打了他的脸,卷了他的面子。”
夏三爷闷闷地说。
掌家的夏二爷出走,这个家没有了主心骨。
“三叔,咋办啊?”德胜问夏三爷。
“德麟爹,咋办啊?”三爷的媳妇夏张氏问。
“怕啥?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干就完了。”
夏三爷说完,埋起头,更加用力地磨着锄头。
德胜和夏张氏彼此看了看,点了点头。
夏老太太知道二儿子出走,并没说什么,只是吃的越发少了。难免的在老三媳妇跟前叹气。
夏家村静静地坐落在盘山县城的外围,临界大辽河的末流,河水悠悠流向远方。河对岸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塘地。
过了清明节,就该备耕了。夏家的老四和夏三爷商量。
“三哥,他们都打算租韩老勺的塘地,种苞米和高粱,咱们也租吧。”夏四爷说。
“不租,谁爱租谁租,咱不租他的地。”夏三爷坚定的摇头。
“为啥?韩老勺的塘地离咱家近,租了还能种苞米和高粱,咱不多租,就种几亩高粱米,给娘和孩子们吃呗。”
“韩老勺的地不能租,依我看,就咱这几亩地,种小米和糜子,也能行,不用租他的地。”
“三哥,不是我说你,这要是二哥在家,指定能租,人家都租,为啥就咱不租?”
“你是没听说过韩老勺是啥人吗?租他的地?伸了脖子让他砍一刀?”
三爷有点儿急了,夏四爷见说不动哥哥,气呼呼的走了。
夏张氏见夏四爷赌气,问三爷,
“老四来气了,德麟爹,为啥不租韩老勺的地。”
“老四就寻思到好的地方了,唉……夏三爷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多占便宜的事儿?”
“别人都租,咱也随大流儿,也没毛病啊。”夏张氏不解的问。
“韩老勺的地是好地,可是他人不是啥好人!”夏三爷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听说过他家的玉石炕沿儿吗?”
夏张氏摇了摇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夏三爷。果然,三爷直了直腰板,开始说起了旧事:“说起玉炕沿儿,是韩老勺给他娘献上的寿礼,那是他在张大帅手底下当兵的时候在承德避暑山庄偷的。避暑山庄是当年皇上的行宫,还有些别的宝贝,听说那都是皇上用过的,他这么干惹怒了张大帅,为了保命连夜偷跑回家来。因为他爹救过张大帅的命,张大帅也就没来抓他。他就是用这些钱盖的韩家大院,里里外外的三层院子。为了保住那些宝贝,还在塘地里修了个藏宝洞。当年去修藏宝洞的人有好几个是咱们村的,洞修完了,怕人知道具体地方,把修洞的十多个人都毒死,扔进大辽河里了。造孽啊,这样的人,我们就是饿死也不给他种地。人啊,有所为有所不为。要做人,骨头就得硬。”
夏张氏听得一阵唏嘘,连连点头。
日子依旧如常,夏三爷天不亮就起来,磨好锄头,背上干粮,带着德胜下地干活。春寒料峭,土地还未完全解冻,锄头砸在硬邦邦的地面上,震得虎口发麻。德胜跟在三爷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一锄一锄地刨着地,虽然力气小,但也干得有模有样。
“三叔,我爹啥时候回来?”德胜一边干活,一边忍不住问道。
夏三爷停下手中的活儿,抹了把额头的汗,叹了口气:“你爹是个有主意的人,等他气消了,自然会回来。咱们先把地种好,等他回来,也好有个交代。”
德胜点点头,不再多问,继续埋头干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夜深人静,夏三爷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心里沉甸甸的。
转眼又到了年底,租地的人家这几年都有了好收成。夏家没有租韩老勺的塘地,这几年的小米和糜子收成又不好。日子过得一年不如一年,夏四爷话里话外的埋怨,嘟嘟囔囔的和夏老太太说要分家。
这个年关过的难免冷清。
三爷在大辽河凿了冰窟窿,钓了几条鱼,又去城里砍了半斤肉回来炖了,还有两碗酸菜。
夏老太太看着桌上的年夜饭,不禁又想起了离家的二儿子,抹起了眼泪。
“过了年,我去盘山县城看看有没有活儿,干啥都行,抓几个钱。”夏三爷看着老娘抹眼泪,心里悲凉。
“要是咱也租韩老勺的地,咱年饭指定不能吃这个……”夏四爷嘟囔着。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夏四爷的话。夏张氏连忙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老三媳妇……”来人说着,摘下了棉帽子,头上缭绕着热气腾腾的白气。竟是离家出走的夏二爷!
夏二爷风尘仆仆,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精明了许多。他的身后还跟着个裹着红围巾,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眉眼间透着干练。
“二哥,”夏张氏激动的喊起来,“二哥回来了!”
夏三爷心里一松,跑过来一把抱住夏二爷的双臂,连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娘一直念叨你呢……!”
老太太见二儿子回来,顿时精神了许多。双手颤巍巍地摸上二爷的脸,指尖划过他额角新添的皱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老二啊,你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夏四爷站在锅台边,手里的水瓢“哐当”掉在地上,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他的心里既欣慰又有些酸楚。他知道,二哥的回来就意味着这个家重新有了主心骨,分家怕是更难了。
原来夏二爷当年负气出走,在省城先是拉黄包车,后来跟着货栈跑运输,反倒闯出了些门道。这次回来,不仅带了新娶的媳妇,还攒了些本钱。他拍着三弟的肩膀,望着门口磨得发亮的锄头,眼眶有些发红:“当年是二哥糊涂,让你受委屈了。”
夏二爷回来了,还带了个媳妇。
辽河的冰面在春夜里悄悄融化,夏家村的土坯房里又亮起了温暖的灯火。夏张氏坐在炕头给德麟缝补棉袄,听着东屋二爷跟老太太说话的声音,针脚在粗布上走得又密又稳。窗外的星光落进窗棂,照亮了墙角堆着的新粮种——那是夏二爷带回来的,据说叫水稻。
生命原是场不停歇的接力,就像这东北的黑土地,无论经历多少风雪,总会在春天里重新孕育出希望。那些走散的人终会归来,那些坚持的信念从未褪色,在一辈辈的传承里,活成了岁月里最坚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