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血沃田埂,烽火联援
(一)
芒种时节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新插的秧苗上,溅起一圈圈泥花。李明远蹲在田埂上,看着战士们和老乡们抢收早熟的土豆,裤脚早已被泥水浸透,军靴陷在烂泥里,拔出来时“咕叽”作响。
“连长,这雨再下,刚灌浆的麦子该倒伏了!”老郑扛着半筐土豆往山洞跑,蓑衣上的雨水顺着斗笠边缘往下淌,在胸前汇成小溪。他手里的筐是用柳条编的,边缘被磨得光滑,是去年秋收连刚到鹰嘴崖时,老乡们送来的“见面礼”。
李明远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远处的黑风口。那里的雨雾里隐约有黑影晃动,不是飞鸟,是鬼子的侦察兵。这几天总有些形迹可疑的人在山外围游荡,摘走田边的麦穗,在陷阱旁做记号——他知道,这是大股鬼子要来的征兆。
“让妇女和孩子先撤进山洞,”他对身边的三排长说,“把土豆和刚收的麦子全运进仓储洞,用石板盖严实。告诉英子,把医疗室的药品和绷带打包,随时准备转移伤员。”
三排长刚应声,东边的山坡突然传来一阵枪响。不是三八大盖的脆响,是土造猎枪的闷响——是王家村的猎户王二柱他们!
“不好!”李明远猛地站起身,抓起靠在田埂上的步枪,“鬼子从东坡摸过来了!”
他往山坡跑时,泥水溅了满身。刚爬上坡顶,就看见十几个鬼子正围着三个猎户砍杀。王二柱被按在泥地里,手里还攥着猎枪,枪管已经被砍断,后腰的血把泥水染成了暗红。他的儿子小石头,那个总爱跟在战士们身后捡弹壳的半大孩子,此刻正抱着一个鬼子的腿,死死咬着对方的手腕,被另一个鬼子用枪托砸得头破血流。
“狗娘养的!”李明远红了眼,举枪就射。子弹穿透了按住王二柱的鬼子的后脑勺,血浆混着雨水溅了王二柱一脸。
战士们也跟着冲上来,步枪和手榴弹齐发。小周抱着二排长的步枪,趴在泥地里连开三枪,三个鬼子应声倒地——他的枪法是李明远手把手教的,此刻在愤怒的驱使下,准得惊人。
但鬼子显然是有备而来,人数远超他们。从东坡后面又涌出来四五十个鬼子,带着轻机枪,在雨雾里架起枪阵,“哒哒哒”的枪声像鞭子似的抽在雨幕上。
“撤!往主阵地退!”李明远吼着,拽起浑身是血的王二柱。王二柱的腿已经断了,被拽着走时,在泥地里拖出长长的血痕,嘴里却还在骂:“狗日的……我的麦子……”
小石头没能跟上来。他抱着鬼子的腿不肯放,被那个手腕淌血的鬼子用刺刀从后背捅穿。孩子倒在泥地里时,手里还攥着颗捡来的步枪子弹,是他昨天刚跟小周要的,说要留着“打大鬼子”。
雨更大了,把血和泥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泥。李明远回头看了一眼,小石头小小的身子在雨里一动不动,像株被踩烂的秧苗。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枪托上。
(二)
退到主阵地时,战士们已经伤亡过半。三排长为了掩护老乡撤退,被机枪子弹扫中了胸膛,倒在陷阱旁,身体压塌了两个“土地雷”,却没能等来引爆的机会。
李明远把王二柱交给英子,自己趴在掩体里清点人数。能战斗的只剩二十三人,弹药也所剩无几——机枪子弹只剩半箱,手榴弹不足十颗,步枪子弹平均每人不到五发。
“连长,鬼子在搭浮桥!”小周趴在他旁边,指着山坳里的小溪。鬼子正用砍来的树干架桥,显然是想绕过布满陷阱的主路,从侧翼包抄。
李明远望着雨雾中的鬼子,心里沉得像灌了铅。他知道自己犯了错——太相信“民心稳固”,忽略了鬼子的疯狂。这股鬼子不是小股骚扰,看装备和人数,像是专门来清剿根据地的“扫荡队”。
“老郑,把最后两发迫击炮炮弹给我!”他吼道。
老郑抱着炮弹滚过来,浑身是泥,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连长,这是咱最后的家当了……”
“打浮桥!”李明远没看他,正用望远镜瞄准。雨雾影响视线,他只能凭着经验估算弹道,“标尺500,方向左2!”
老郑把炮弹填进炮膛,拉绳一拽。炮弹在雨幕中划出弧线,落在离浮桥三米远的水里,只掀起一团水花。
“偏了!”小周急得跺脚。
鬼子被惊动了,机枪立刻调转方向,“哒哒哒”地朝炮位扫射。子弹打在掩体的石头上,火星四溅,碎石混着泥水溅了李明远一脸。
“再来!标尺减50,方向右1!”他抹了把脸,雨水进了眼睛,涩得发疼。
第二发炮弹出去时,李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炮弹穿过雨雾,不偏不倚落在浮桥中间——“轰隆”一声,刚搭好的浮桥被炸得粉碎,木头和鬼子的尸体一起被抛进溪水里,染红了半条小溪。
“好!”战士们欢呼起来,声音却很快被雨声吞没。
但鬼子没退。他们又开始砍树,显然是铁了心要架桥。更可怕的是,西边的山梁上出现了鬼子的身影——他们想前后夹击,把秋收连和没来得及撤退的老乡困死在这片刚种下庄稼的土地上。
“英子!带剩下的老乡从应急通道撤!快!”李明远吼道,声音嘶哑。
溶洞里的英子听见了,她正给王二柱包扎断腿,闻言咬了咬牙,对卫生员说:“你带着老乡走,我去帮连长!”
“英子姐!”卫生员想拦她。
“别废话!”英子抓起地上的步枪,这是三排长牺牲前握在手里的枪,枪托上还沾着他的血,“我爹说过,守不住家,救再多伤员也没用!”
她跑出溶洞时,正看见一个鬼子从侧翼摸过来,举着刺刀刺向李明远的后背。英子想也没想,举起步枪就砸过去——枪托砸在鬼子的钢盔上,“当”的一声,鬼子被砸得一个趔趄。
李明远趁机回身,刺刀捅进鬼子的小腹。他拽起英子往掩体里拖:“谁让你出来的?!”
“我不来,你早成筛子了!”英子的手在抖,却把两颗手榴弹塞进他手里,“医疗室还有些酒精,能当燃烧瓶用。”
李明远看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眶通红却眼神坚定,突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战地照片——那些在战火里成长的女性,从来都比想象中更坚韧。
(三)
战斗打到午后,雨渐渐小了。山坳里的泥水被血浸透,变得黏糊糊的,踩在上面像陷进沼泽。秋收连的阵地被压缩在不足百米的田埂上,战士们背靠背站着,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步枪,有砍刀,有削尖的木棍,还有王二柱那把断了的猎枪。
鬼子的轻机枪还在“哒哒”作响,子弹打在田埂的泥土里,溅起一串串泥珠。一个年轻的战士刚探出头想扔手榴弹,就被流弹打中了脖子,血喷在刚灌浆的麦穗上,像给麦子染上了红锈。
“连长,子弹打光了!”小周喊道,他的步枪里已经空了,只能握着刺刀,刀尖在雨雾里闪着寒光。
李明远摸了摸腰间,只剩最后一颗手榴弹。他看着远处溪水上重新搭起的浮桥,看着不断涌过来的鬼子,心里第一次生出绝望——或许,这次真的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西边的山梁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鬼子的马靴声,是马蹄踏在泥地上的“咚咚”声,还夹杂着熟悉的冲锋号——“嘀嘀嗒——嘀嘀——”
“是骑兵连!是张连长的骑兵连!”老郑突然喊道,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李明远望去,只见西边的山梁后冲出一队骑兵,大约三十人,每人手里都举着马刀,红旗在雨雾里像团燃烧的火。领头的正是骑兵连的张猛,他骑着匹黑马,马刀劈砍时带出的风声,在雨里都听得见。
“狗娘养的!老子来晚了!”张猛的吼声穿透了枪声,他的马刀劈进一个鬼子机枪手的脖子,血喷了他满脸,“李明远!还活着没?!”
“活着呢!”李明远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帮老子把溪上的浮桥炸了!”
“早给你备着了!”张猛从马鞍上摘下两颗手榴弹,拉掉引信扔向浮桥。“轰隆”两声,刚搭好的浮桥再次塌了,溪水卷着木头和尸体往下游淌。
骑兵连像把锋利的刀,从鬼子侧后方猛插进来。马刀劈砍的脆响、鬼子的惨叫、马蹄的践踏声混在一起,瞬间冲垮了鬼子的阵型。张猛的黑马像道黑闪电,在鬼子群里横冲直撞,马刀上的血滴落在泥地里,溅起小小的血花。
李明远抓住机会,吼道:“冲啊!”
秋收连的战士们像打了鸡血,跟着骑兵连一起冲锋。李明远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鬼子的军官,炸得对方飞起来,落下时砸在一片土豆地里,压烂了刚结的土豆。他捡起地上的一把鬼子步枪,连续放倒两个想逃跑的鬼子,枪栓拉动时的“哗啦”声,此刻听来格外痛快。
小周跟着张猛的骑兵砍杀,他的刺刀捅进一个鬼子的后背,却被对方死死抱住。就在他以为要同归于尽时,张猛的马刀从旁边劈过,鬼子的脑袋滚落在泥地里,眼睛还圆睁着。
“小子,劲挺足!”张猛拍了拍他的肩膀,黑马在原地刨着蹄子,溅了小周一身泥。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剩下的鬼子开始溃败。张猛的骑兵在后面追,马刀劈砍时的风声像在收割麦子,倒下的鬼子尸体在泥地里铺成一条血路。
李明远站在田埂上,看着骑兵连追杀鬼子的背影,突然腿一软,坐在了泥地里。泥土里混着血和麦穗,他抓起一把,麦粒上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滴,带着股温热的腥气。
“你小子,差点把命丢在这儿。”张猛骑着马回来,扔给他一壶水,“上次让你跟我去主力那边求援,你非说‘根据地能守住’,这下知道厉害了?”
李明远喝了口水,水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凉丝丝的。他知道张猛说的是实话——半个月前他就派人给主力送过信,说鬼子可能有大动作,请求支援。但当时主力正在平型关附近布防,只派了骑兵连过来接应,没想到正好赶上这场硬仗。
“谢了。”李明远站起身,声音还有些哑。
“谢啥,都是一家人。”张猛跳下马,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们秋收连守着这粮地,就是在给咱们主力囤粮,你这儿要是丢了,咱们的肚子都得挨饿。”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和被踩烂的庄稼,脸色沉了沉,“这帮狗娘养的,不光杀人,还毁庄稼。”
英子走过来,给张猛递了块干净的布:“张连长,擦擦吧。”她的袖口沾着血,是刚才给伤员包扎时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