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就到了张大爷家。老黄牛果然在牛棚里转圈,鼻孔里喷着白气,蹄子刨得泥地坑坑洼洼。张大爷正举着鞭子,却舍不得抽,急得直叹气:“这犟脾气,跟你李叔一个样!”看见他们进来,眼睛一亮,“正好!英子来得巧,快帮我摸摸它肚子,是不是崽在闹?”
英子走过去,把耳朵贴在牛腹上,老黄牛居然乖了,不再刨蹄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是在动呢,小崽子挺欢实。”她抬头笑,脸上沾着的泥点都在发光,“大爷,给它喂点温水,再加点麦麸,别喂冷草料了。”
张大爷连连点头,转身去拌饲料。李明远看着英子摸牛背的手,动作轻轻的,像在抚摸易碎的瓷器。他忽然想起去年她也是这样,把受了惊的小羊羔抱在怀里,整夜没睡。
回村的路上,太阳已经爬上山头,把田埂晒得冒起白烟。英子忽然蹲下身,从石缝里抠出棵野蒜,在衣襟上擦了擦就往嘴里塞,辣得直缩脖子,眼泪都出来了。“好吃不?”李明远问,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拍开。
“你尝尝。”英子把另一棵递过来,眼里还汪着泪,嘴角却翘着。李明远接过来,刚咬一口,辣劲就从舌尖窜到天灵盖,像是吞了团火。英子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麦种都撒了两颗,赶紧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土:“这叫‘醒土’,野蒜冒头,就该翻地了。”
两人扛着锄头往自家地走时,村里已经热闹起来。老郑扛着犁杖从河边过,喊他们:“去翻地?算我一个!我家那二亩地,正愁没人搭伙呢!”王婶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刚蒸的玉米饼,塞给英子一块:“垫垫肚子,翻地费力气。”饼子还热乎,带着玉米的甜香。
到了地里,李明远抡起锄头就往下砸,冻土“咚”地弹了弹,只留下个白印。“邪门了,这土比去年硬多了。”他甩了甩胳膊,虎口有点麻。英子却不慌,从篮子里掏出个小瓦罐,倒出些黑色的粉末,往土里撒了点,又浇了瓢河水。“等会儿再刨。”她指着粉末,“这是去年的草木灰,掺了灶心土,能松劲。”
李明远半信半疑,蹲在旁边看。果然,一袋烟的功夫,刚才还硬邦邦的土块,边缘居然有点发潮,用手一掰就散了。“神了!”他拿起锄头再砸,“噗”地就陷下去半寸。英子笑着抡起锄头,动作比他还快,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掉,砸在土里,洇出个小小的湿痕。
“你看这块。”英子指着地垄边的一簇枯草,合适。”她用手扒开草,土里钻出只蚯蚓,扭着身子钻进更深的地方。“蚯蚓都醒了,咱们也得赶在谷雨前把麦种播下去。”
李明远看着她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泥,却比任何时候都干净。他忽然觉得,这惊蛰的雷声哪里是吓人的,分明是喊大家:“醒醒,该干活了!”就像英子手里的麦种,裹着一冬天的劲儿,就等这声雷,好钻出土来,看看这春天到底有多热闹。
日头爬到头顶时,两人已经翻了半亩地。土块被敲得粉碎,像铺了层碎金子。英子把麦种倒在簸箕里,迎着光挑拣,把最饱满的那些捡出来,放在贴身的布兜里。“这些当‘头播’,先种下去,能长出最早的苗。”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期待,像个藏了糖的孩子。
李明远靠在锄头上,看着她的侧脸。阳光从她发梢漏下来,织成了张暖融融的网。远处,老郑的犁杖在地里划出第一道深沟,王婶的玉米饼香飘了过来,张大爷家的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应和。他忽然觉得,这雷声、这冻土、这带着泥味的风,还有眼前这个捧着麦种的姑娘,就是最好的日子——不用急,不用慌,只要一锄头一锄头往下刨,日子就会像麦种一样,扎下根,冒出芽,结出沉甸甸的穗子。
英子似乎察觉到他在看,转头笑了:“发啥呆?快来帮我划沟!”她手里的小木棍在地上划着浅痕,像在写一封给土地的信。
李明远笑着跑过去,锄头在手里转了个圈,稳稳落进土里。“来喽!”
这一锄下去,惊起了只蚂蚱,蹦蹦跳跳地窜向远处的麦田。阳光正好,风里都是麦香——哦不,是麦种的香,是泥土的香,是英子发间草屑的香。惊蛰的雷声早停了,可这地里的动静,比雷声还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