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远望着那片透光的石缝,忽然想起刚进溶洞的那天。当时鬼子的炮火追着屁股炸,他们抱着麦种钻进这处临时找到的避难所,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亮。张木匠的腿就是那时被落石砸断的,他当时还喊着“别管我,保住麦种”,是老郑硬把他拖进来的。
这三天,他们在溶洞里挖野菜根煮汤,用体温焐着冻僵的孩子,把唯一的棉被让给了张大爷。英子的手被冻裂了,却还是每天坚持给伤员换药,伤口上的血混着药膏,在布条上结出暗红的痂。老郑总说自己当过兵,夜里就守在洞口,枪不离手,眼都不敢闭。张木匠则每天数一遍麦种,少了半粒都要念叨半天,像在数自己的命。
“李大哥,你看张大爷。”英子忽然轻声说。
李明远转头,只见张大爷正坐在麦种袋旁,佝偻着背,用冻得发紫的手指捻起一粒麦种,对着火把的光看。火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每道沟壑里都像是藏着故事。“这麦子,”老人喃喃着,声音沙哑,“得开春下种,晚一天都长不齐……”
“会有开春的。”李明远走过去,蹲在他身边,“等出去了,咱们就找块向阳的地,您教我们种。”
张大爷咧开没牙的嘴笑了,把麦种小心翼翼地放回袋里:“好啊……我教你们选种、耕地、追肥……这麦子啊,得顺着节气来,急不得,也慢不得。”他忽然抓住李明远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纸,“小子,记住了,只要麦种还在,日子就有盼头。”
这时,老郑从通道里钻了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外面是条窄路,能走马车!我刚才探了半里地,没见鬼子巡逻队,只有几只野兔子窜过去。”他从怀里掏出个野果,擦了擦递过来,“尝尝,山里摘的,甜!”
李明远接过来,咬了口,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往下滑,带着点土腥味,却比任何蜜都解渴。“大家准备一下,”他站起身,对众人喊道,“老弱病残先走,年轻人断后,拿好麦种,咱们分批出去!”
英子已经开始收拾药箱,把剩下的草药仔细包好塞进背篓。张木匠拄着拐杖,指挥几个小伙子把麦种袋搬到通道口:“轻点!别撒了!”王婶把孩子背在背上,手里还攥着块给张大爷烤的土豆,用布包着,热气透过布渗出来,暖烘烘的。
李明远最后一个检查溶洞,火把照过每一个角落——他们睡过的草堆,煮过汤的石块,还有张木匠刻在岩壁上的歪歪扭扭的“春”字。忽然,他看见石缝里卡着半块烤土豆,是昨天张大爷塞给他的,当时忙着给伤员包扎,忘了吃。
他捡起来,土豆已经凉透了,硬邦邦的,却还带着点焦香。李明远把它揣进怀里,仿佛能摸到那点残留的温度。
“走了,李大哥!”英子在通道口喊他。
“来了。”他应着,最后看了眼溶洞——这里曾是避难所,是他们用体温捂热的临时家园,此刻却像完成了使命,安静地等在黑暗里。
走出通道时,山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扑过来,李明远深吸一口,看见老郑正扶着张大爷往山涧边挪,英子背着药箱跟在后面,王婶的孩子在背上咯咯笑。远处的坡地上,残雪正在融化,露出一块块黑褐色的土地,像极了张大爷手上的老茧。
“你看!”英子指着坡地,声音里带着惊喜,“有草芽冒出来了!”
李明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几块裸露的土地上,顶着嫩黄芽尖的草茎正使劲往外钻,像在抢着看看这刚醒的世界。
张大爷停下脚步,望着那些草芽,忽然笑了,笑声在山涧边荡开:“麦子……也该醒了。”
李明远摸了摸怀里的凉土豆,忽然觉得,那些藏在冻土下的种子,那些裹在伤口里的勇气,还有此刻吹过脸颊的风,都是春天在敲门的声音。他们背着麦种,顺着山涧往前走,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一串正在生长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