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雾锁迷途(1 / 2)

诸葛青城睁开的眼睛,如同蒙尘的星辰,在篝火的映照下,艰难地聚焦。那深潭般的眸子先是掠过浓重的迷茫,随即被汹涌的痛楚和灼人的高热填满,最后,才凝聚起一丝微弱却熟悉的锐利,定格在我脸上。

“…素…素…” 那声音嘶哑破碎,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刺破了笼罩在土窑洞内多日的绝望阴霾。

“是我!青城!” 巨大的酸楚和狂喜猛地冲上喉头,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紧紧攥住他滚烫得惊人的手,“我们逃出来了!在山里!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砸在他滚烫的手背上。

老吴头和小王也扑了过来,布满血污和疲惫的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惊喜点亮。“殿下!殿下您醒了!” 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老吴头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虎目含泪,猛地扭过头去,用力抹了一把脸。

诸葛青城的眉头因剧痛而紧锁,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扫过狭小阴暗的土窑洞,掠过篝火余烬,掠过小王手臂上渗血的布条,掠过老吴头肩头狰狞的包扎,最后,落在角落里那处新堆起的、覆盖着枯枝的土堆上。老张长眠的地方。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深沉的痛楚和冰冷的杀意在那双刚刚苏醒的眼眸中交织翻涌。“…老张…杜先生…” 嘶哑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喘息。

“杜先生…安息在窑洞里了…” 我哽咽着,将水囊凑到他干裂的唇边,“老张…为了护着我们离开,伤口…没撑住…就在外面…”

诸葛青城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下颌线绷紧如刀削。再睁开时,那眼中的痛楚被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火焰取代。“…魏忠…父皇…”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他想挣扎着坐起,牵动肩头的伤口,顿时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别动!” 我连忙按住他,“伤口刚敷了新药!你烧还没退!”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依旧烫手,但似乎比之前昏迷时那种能灼伤人的热度稍退了一点点。三七和紫花地丁,终究是起了作用。

“水…” 他虚弱地要求。

我小心地扶起他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温热的溪水。他吞咽得很慢,每一次喉结滚动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但他喝得很认真,如同汲取着活下去的力量。喂完水,我又用煮过、微温的布条,蘸着瓦罐里仅剩的一点净水,仔细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腋下,进行物理降温。

“我们…在哪?” 他喘息稍定,声音依旧嘶哑,但思路开始清晰。

“迷雾山脉边缘。” 老吴头沉声回答,目光警惕地扫过洞外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昨夜有狼群袭扰,亏得苏姑娘机敏,用火把重创了头狼,才吓退了它们。天一亮,魏忠的爪牙必定搜山,这土窑洞不能再待了。”

诸葛青城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做的?” 他指的是对抗狼群。

我点点头,有些赧然,更多的是后怕:“情急之下…本能。”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沉。“…接下来…如何打算?” 他问老吴头,但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我脸上。

“进山!只有进山深处,利用地形和毒瘴,才能甩掉追兵!” 老吴头语气斩钉截铁,“但殿下您的伤…”

“无妨。” 诸葛青城打断他,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死不了…就走。素素…扶我起来。” 他向我伸出手。

我连忙架住他未受伤的左臂,和小王一起用力将他搀扶起来。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全部倚靠在我身上,滚烫的体温隔着薄薄的粗布衣衫传来,沉重的分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他站直时,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硬生生站稳了。

“走!” 他吐出一个字,目光投向洞外那片翻涌的、未知的白色浓雾。

告别了老张长眠的浅坡,我们一头扎进了真正的迷雾山脉。

浓雾不再是远处朦胧的背景,而是如同粘稠冰冷的实体,无处不在,无孔不入。能见度不足五步,目光所及,只有近处湿漉漉、布满青苔的树干,脚下盘根错节、湿滑泥泞的地面,以及头顶偶尔露出的、被雾气扭曲的灰暗天光。空气湿冷得刺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腐朽的落叶气息,仿佛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冰冷的、浸透骨髓的绝望。

我架着诸葛青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的体重几乎全压在我半边身体上,右肩的伤口虽然敷着药,但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肌肉的牵拉,都让他身体绷紧,发出压抑的闷哼。他努力想自己走,但高烧和失血带来的极度虚弱,让他的脚步虚浮无力。我只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自己的肩头旧伤也在重压下隐隐作痛。

老吴头走在最前,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他手中那柄卷刃的腰刀既是开路的工具,也是探路的拐杖,不断拨开挡路的藤蔓、试探脚下是否坚实。他时而蹲下,仔细查看泥地上的痕迹(野兽的蹄印、枯叶的翻动),时而侧耳倾听浓雾深处传来的、模糊不清的声响(鸟鸣、兽吼、或是…水流?)。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老练猎人的谨慎和警觉。

小王殿后,同样警惕万分,手中的刀紧握着,不时回头张望,提防着随时可能从浓雾中扑出的危险——无论是追兵还是野兽。

“停!” 老吴头突然低喝一声,猛地停下脚步,蹲下身。

我们立刻停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见他前方几步之外,看似平整的落叶地面,被他用刀轻轻一拨,竟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湿滑松动,显然是刚塌陷不久。若是刚才一脚踩空…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绕开!” 老吴头脸色凝重,示意我们贴着旁边的巨树绕行。

没走多远,他又停下,指向旁边一株缠绕着艳丽紫色藤蔓的枯树:“看见那花没?‘鬼面笑’,剧毒!沾上一点,皮肤溃烂,见血封喉!离远点!”

浓雾中,那藤蔓上盛开的紫色花朵,形状扭曲诡异,如同一个个咧开的鬼脸,在白色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妖异。我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绕开。

山路越来越陡峭,湿滑的岩石和厚厚的苔藓成了最大的障碍。我架着诸葛青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悬崖边缘。突然,他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向旁边歪倒!

“小心!” 我惊呼,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拽住他,自己却被他沉重的身体带得一个趔趄,脚下苔藓一滑,两人眼看就要一起摔向旁边陡峭的斜坡!

千钧一发之际,前方探路的老吴头猛地回身,猿臂一伸,死死抓住了诸葛青城未受伤的左臂!同时,殿后的小王也闪电般扑上,抓住了我的胳膊!

两人合力,硬生生将我们从滑倒的边缘拽了回来!

我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诸葛青城靠在我身上,剧烈地喘息着,脸色煞白,冷汗浸透了鬓角。刚才的剧烈动作显然牵动了伤口,他肩头的包扎布上,再次洇开了刺目的鲜红!

“殿下!苏姑娘!没事吧?” 小王焦急地问。

“没…没事…” 我喘着粗气,声音发颤,连忙检查诸葛青城的伤口。鲜血已经渗透了布条。必须重新包扎!

“不能停!” 老吴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浓雾,声音低沉急促,“刚才动静太大!快!到前面那块大石头后面去!”

我们艰难地挪到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后面。这里相对避风,能见度也稍好一点点。我立刻让诸葛青城靠石壁坐下,解开他肩头的包扎。

伤口果然又裂开了,敷着的三七糊被鲜血冲开,边缘的红肿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好在没有明显的脓液渗出。我迅速用最后一点净水(小心保存在竹筒里)清洗掉血污,重新敷上厚厚一层捣碎的三七糊和紫花地丁叶,用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包扎好。整个过程,诸葛青城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不断滑落的冷汗,显示着他承受的巨大痛苦。

“给殿下喝点水。” 我将水囊递给小王。水不多了,每个人只能抿一小口。

趁着休息的片刻,老吴头再次蹲下,仔细查看附近的地面。“有东西过去没多久…” 他指着泥地上几个模糊的、梅花状的蹄印,眉头紧锁,“是獠牙野猪的印子…个头不小…带着崽子…离我们很近!”

野猪!这种在浓雾中横冲直撞、皮糙肉厚、獠牙锋利的猛兽,比狼群更难对付!

“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 老吴头站起身,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而且…我感觉…这雾…味道有点不对了…”

他这么一说,我也隐隐察觉到了。空气中除了惯常的湿冷腐朽味,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像熟透腐烂的水果,又带着点铁锈的腥气。吸入肺里,隐隐有种烦闷欲呕的感觉。

“是瘴气!” 老吴头脸色大变,“快!捂住口鼻!尽量别大口吸气!跟我走!找上风口!”

瘴气!传说中的无形杀手!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我们立刻用湿布(沾了露水)捂住口鼻,在老吴头的带领下,不再追求速度,而是尽量选择地势较高、空气似乎更“干净”的路线,跌跌撞撞地向上攀爬。

那甜腻的腥气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浓雾中缭绕不去。胸口越来越闷,头也开始发晕。诸葛青城的情况更糟,他本就在高烧中,此刻呼吸更加急促困难,身体越发沉重。小王也开始干咳,脚步虚浮。

就在我感觉头晕眼花,几乎支撑不住时,前方带路的老吴头突然发出一声带着狂喜的低呼:“水声!是活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