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苏姑娘！你背不动！” 小王急道。
“我能行！” 我咬着牙，俯下身，在老吴头和小王的帮助下，将诸葛青城沉重的身体扶起，让他伏在我背上。那重量压得我膝盖一软，几乎跪倒，肩头刚包扎好的伤口被牵扯，剧痛钻心。但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腰背，双手反扣住他的腿弯。
“杜先生…” 我看向角落。
老吴头眼中闪过一丝悲痛：“只能…先让杜先生入土为安了…等将来…再厚葬！”
众人含泪，在窑洞深处最干燥的地方，用刀和手迅速挖了个浅坑，将杜衡先生的遗体小心安放，覆上泥土和石块。做完这一切，天边已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走！” 老吴头低喝一声，率先钻出窑洞，警惕地扫视四周。小王搀扶着老张紧随其后。我背着诸葛青城，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冰冷泥泞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他的头无力地垂在我颈侧，滚烫的呼吸灼烧着我的皮肤，那微弱的心跳是我支撑下去的唯一力量。
我们一头扎进了浓雾弥漫、如同巨兽张开大口的迷雾山脉。身后，是血腥的狼藉和杜衡先生孤独的长眠之地；前方，是深不可测的死亡迷雾和渺茫的生机。
山路崎岖湿滑，浓雾如同粘稠的乳汁，能见度不足十步。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危险。荆棘撕扯着破烂的衣衫，露水浸透了鞋袜，冰冷刺骨。我背着诸葛青城，每一步都像是在攀登刀山。他的体重如同不断增加的巨石，压得我腰背欲折，肺腑像被火燎过般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肩头的伤口在摩擦和重压下，撕裂般地疼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脊背流下，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
“呼…呼…” 沉重的喘息声在浓雾中回荡，分不清是我的还是其他人的。老吴头在前方探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用刀拨开挡路的藤蔓和可能隐藏毒蛇的草丛。小王搀着老张，两人都脸色惨白，步履蹒跚。
“停…停一下…” 老张终于支撑不住，滑倒在地，捂着腹部，痛苦地蜷缩起来。他腹部的布条再次被鲜血浸透。
“老张！” 小王焦急地蹲下。
我也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诸葛青城放下，让他靠坐在岩石旁。他依旧昏迷，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得起了皮，呼吸微弱而滚烫。我颤抖着手摸向他的额头，那热度几乎能烫伤人！
“水…” 他无意识地呓语。
我连忙解下腰间挂着的、用树藤绑着的破瓦罐。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泥水。我小心地喂了他几口，自己也抿了一小口，那带着土腥味的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老张不行了…” 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伤口…全烂了…脓…还有东西在动！”
我心头一沉，挣扎着挪过去。借着微弱的天光，解开老张腹部的布条。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伤口周围红肿溃烂，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更可怕的是，在腐烂的皮肉边缘，竟有几条细小的、白色的蛆虫在蠕动！
伤口严重感染！已经生蛆！
老张意识模糊，身体因痛苦而不断抽搐。
“老张…兄弟…” 老吴头蹲下身，虎目含泪，粗糙的手颤抖着按住老张的肩膀，声音哽咽，“挺住…马上…马上就能找到地方…”
但我们都清楚，老张恐怕挺不过去了。在这缺医少药、环境恶劣的深山里，这样的感染几乎是绝症。
“老吴…” 老张费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却死死抓住老吴头的手，“别…别管我了…带着…殿下…走…去北境…找…周将军…替我…报仇…”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几个字如同叹息般消散在浓雾里。抓着手臂的力道骤然松开，头无力地歪向一边，停止了呼吸。
又一个同伴倒下了。
死寂。只有浓雾在山林中无声流淌。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每个人的心脏。小王捂着脸，压抑地呜咽起来。老吴头低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无声地流泪。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看着老张逐渐冰冷的身体，看着身边昏迷不醒、危在旦夕的诸葛青城，看着同样伤痕累累、疲惫欲死的老吴头和小王…前路，仿佛只剩下绝望的黑暗。
“老吴…” 我声音干涩地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你刚才说…迷雾山脉里有瘴气…有毒虫…还有…草药，对吗？”
老吴头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带着泪光，但听到“草药”二字，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对！苏姑娘！山里是有草药！只是…难找！而且很多地方有毒瘴，人进去就倒！”
“找！” 我斩钉截铁，支撑着岩石站起来，目光扫过诸葛青城滚烫的脸颊，“必须找到能退烧、能消炎的草药！否则…殿下撑不过今晚！老张…不能白死！”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老吴头看着我眼中燃烧的火焰，狠狠抹了一把脸，重重点头：“好！找！我知道几种！退热的…像柴胡的叶子，还有…还有能拔脓的…苦参根！就是难找！”
“分头找！但别走远！保持能听见声音的距离！” 我立刻道，“小王，你守着殿下和老张…的遗体。我和老吴去找药！记住，看到颜色特别艳丽的花、果子、蘑菇，千万别碰！可能有剧毒！”
小王用力点头，握紧了刀守在诸葛青城身边。
我和老吴头立刻分开，在浓雾弥漫、湿滑泥泞的山林中艰难搜寻。视线受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我睁大眼睛，在湿漉漉的苔藓间、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下、在岩石的缝隙里，搜寻着任何可能是草药的植物。脑海中拼命回忆着在现代看过的野外生存知识和那本简陋的《青州百草图》残页上的内容。
时间一点点流逝，焦虑如同毒蛇啃噬着内心。诸葛青城的体温在我离开时那滚烫的触感，如同烙印般挥之不去。老吴头在不远处焦急地翻找着，不时传来失望的叹息。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目光扫过一处背阴的、布满青苔的岩石下方。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它们约莫半尺高，叶片呈掌状复叶，边缘有细密的锯齿，叶柄细长，顶端开着几朵极其不起眼的小白花，簇拥着一小串鲜红欲滴、如同缩小版樱桃的果实！
**三七！** 虽然形态和现代人工种植的有差异，但那标志性的掌状复叶和红果子…绝对没错！《青州百草图》上模糊记载过，这深山里有一种“山漆”，根茎如姜，色褐，止血生肌有奇效！描述的就是野生三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我几乎是扑了过去，不顾一切地用手扒开潮湿的泥土！手指被尖锐的石子和植物的硬根划破也毫不在意！很快，几块纺锤形、黄褐色的根茎被我挖了出来！断面是新鲜的黄白色，带着一股独特的、微苦的药香！
“老吴！找到了！快过来！” 我激动地大喊，声音在浓雾中传出很远。
老吴头闻声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我手中的根茎，又惊又喜：“这…这是‘金不换’（当地对三七的俗称）？！苏姑娘！你认得？！这可是好东西！止血生肌，消肿定痛！对殿下的伤口有大用！”
“还有这个！” 我指着旁边一丛叶片狭长、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这是紫花地丁！清热解毒，也能消肿！快挖！”
两人如同发现了宝藏，疯狂地挖掘着。我小心地保留着三七的根茎，也采集了大量紫花地丁的叶子和根茎。
回到临时歇脚点，小王看到我们手中的草药，眼中也燃起了希望。
“快！生火！烧水！把药捣碎！” 我顾不上疲惫，立刻指挥。小王重新燃起一小堆篝火（选在背风低洼处，烟雾被浓雾吸收大半）。瓦罐里装上收集的露水和相对干净的溪水，架在火上。
我将三七块茎在石头上用力砸烂，砸成粘稠的糊状。又将紫花地丁的根叶洗净，同样捣烂。
水烧开后，我小心地解开诸葛青城肩头的包扎布。伤口的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红肿溃烂的范围扩大了，黄绿色的脓液不断渗出，甚至能看到筋膜下的森森白骨！腐臭味浓烈刺鼻。高烧让他的身体滚烫如火炉。
我用煮过的布条蘸着滚水，一点点、极其小心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脓血和腐肉。每一次触碰，昏迷中的诸葛青城都会痛苦地抽搐。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
清理掉大部分脓腐后，我将捣烂的三七糊厚厚地敷在伤口深处和周围红肿的皮肉上。那粘稠的、带着浓郁药味的糊状物接触到伤口时，诸葛青城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忍一忍…青城…这是救命的药…” 我低声安抚，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哽咽。接着，将紫花地丁的糊状物覆盖在最外层。最后，用滚水煮过、晾得微温的布条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我几乎虚脱。又用剩下的紫花地丁煮了浓浓的药汁，小心地喂诸葛青城喝下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是煎熬的等待。篝火噼啪作响，浓雾在山林间缓缓流动，如同无声的幽灵。我们三人轮流守夜，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或野兽，目光却始终不离昏迷的诸葛青城。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再次笼罩山林。就在篝火渐弱，寒意重新袭来，小王忍不住要提议再次转移时——
一直昏迷的诸葛青城，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气音。接着，那双紧闭了太久、仿佛沉入深渊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
眼神先是空洞、迷茫，如同蒙着一层浓雾。随即，那浓雾被剧烈的痛楚和滚烫的体温烧开，显露出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失焦的锐利。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守在他身边、满脸血污和疲惫却带着巨大惊喜的我们，扫过篝火，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素…素…”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火焰的噼啪声淹没。
巨大的酸楚和如释重负的狂喜猛地冲上我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我紧紧抓住他滚烫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哭腔：
“是我！青城！是我！我们…逃出来了！我们在山里！你醒了…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