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漂浮在江面上,早已死去的赤霄军浮尸,有些被箭矢贯穿,有些被巨兽啃噬得残缺不全,此刻,在浸泡了足够长时间、蕴含着高浓度汞毒的江水之后,尸体上那些未曾被破坏的银灰色汞毒斑块,竟开始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般,缓缓地蠕动、蔓延起来!一些浮尸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头颅上,那空洞的眼窝深处,竟重新燃起了一小簇微弱却无比邪恶的幽蓝色磷火!它们僵硬地、违背物理规律地在水中划动着残存的肢体,开始本能地、带着对生者血肉的贪婪渴望,扑向附近那些还在挣扎求生的活人!
新的、由汞毒和巫峡江水催生出来的行尸走肉,加入了这场由敌人、巨兽、水鬼共同参与的死亡盛宴!它们虽不如被摄魂玉钺操控时那般灵活凶猛,但这从内部“复活”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了许多幸存者最后的精神防线!
【三: 断后挽歌】
“将军!快走!不要管我们了!”副将的声音如同破锣般嘶哑,带着铁锈般的血气。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枚沾染着自身滚烫鲜血、冰冷沉重的青铜赤霄兵符,死死塞入巴清尚算完好的右手之中。他的胸膛上,三支淬毒的劲矢透背而出,箭头闪烁着幽蓝的光泽,在汞雨的冲刷下格外刺眼。他的左脸至脖颈,一大片银灰色的汞毒斑块正在急速蔓延、溃烂,散发出焦糊与金属混合的怪味,皮肤如同被强酸腐蚀般滋滋作响,露出
“赤霄...赤霄军魂...不灭...”副将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生命如同风中残烛,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地钉在对岸那片象征着渺茫生机的砾石滩上。“护...将军...过江...这是...军令!”他用尽残存的所有气力,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雄狮般的、震撼江峡的咆哮:“赤霄残部!是爷们的!随我断后!为将军开路!杀——!”
这一声决绝的咆哮,如同投入滚油中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残存赤霄军士心中那团名为“忠诚”与“牺牲”的烈焰!
“赤霄!断后!”
“护将军过江!”
“跟这群狗娘养的畜生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数十名、上百名身负重伤、行动困难,或者已被汞毒严重侵蚀、自知逃生无望的赤霄老兵和伤兵,眼中爆发出近乎癫狂的决死光芒!他们放弃了挣扎求生,调转方向,爆发出生命中最后、也是最嘹亮的战吼,如同扑向烈火的飞蛾,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悍然迎向江中肆虐的巨兽、扑杀而来的诡异行尸、以及那些已经涉水追来、挥舞着兵器试图扩大战果的六国敌军!
一名被数条巨大水鬼触腕死死缠住双腿的壮硕军士,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发出狂野的大笑!他挥起手中的短刀,毫不犹豫地狠狠斩向自己的大腿根部!在身体被彻底拖入水底前的刹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沾满自身滚烫鲜血的短刀,如同复仇的标枪般,狠狠掷出!
“噗嗤!”短刀精准无比地洞穿了一名刚刚跳下浅水、正挥舞弯刀狞笑的敌军头目咽喉!那敌军的狞笑凝固在脸上,难以置信地捂住喷血的脖子倒下!
一名被一条中等体型巨鳄死死咬住左臂的年轻士兵,剧痛让他面孔扭曲,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光芒!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用残存的右臂死死抱住巨鳄冰冷湿滑的头颅和吻部,任凭鳄吻的利齿深深切入他的骨肉!同时,他探入怀中,猛地拉开了预先藏好的三枚“汞雷”引信!刺目的白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水面轰然炸开!巨大的冲击波掀起数丈高的水浪!巨鳄的头部被炸得粉碎,那名士兵也瞬间化为齑粉!爆炸的水浪同时将附近数名敌军和两条水鬼的触腕撕成碎片!
一名全身几乎被银灰色汞斑覆盖、半边脸已经彻底溃烂露出森森白骨的赤霄老兵,如同从九幽地狱爬出的索命恶鬼!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嘶吼着扑入一群刚冲下浅滩的敌军之中!他张开溃烂流涎、牙齿脱落的嘴,不顾一切地一口咬在一名敌军士兵裸露的脖颈上!任凭数把刀剑同时砍劈在他身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他也死不松口!浓烈的汞毒顺着咬开的伤口疯狂注入那名敌军的血脉!那敌军士兵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被咬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溃烂、蔓延!仅仅几息之间,便和那老兵一同倒毙在冰冷的浅水中!
这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自杀式阻击,如同在汹涌的死亡洪流前筑起了一道血肉堤坝!虽然短暂,却为巴清和她身边仅存的、尚有余力挣扎求生的百余名精锐骨干,争取到了最宝贵、最致命的一线生机!
“走——!”巴清眼中血泪奔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甚至渗出了血丝。她猛地转身,赤霄剑带着决绝的悲鸣劈开一道浑浊的水浪,“赤霄未死!随我——冲岸!”
她不再回头,不忍去看那片吞噬了无数忠诚与生命的死亡水域,带着这最后的、象征着赤霄军魂的火种,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将所有的悲愤与力量都灌注于双臂双腿,在冰冷刺骨、危机四伏的江水中,向着对岸那片象征着渺茫生机的砾石滩,拼命地划动、冲刺!
【四: 折戟沉沙】
当巴清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对岸那片冰冷、湿滑、布满大小鹅卵石的浅滩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剧烈的喘息撕扯着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汞腥味。左肩的伤口在脱离江水后,剧痛如同苏醒的毒蛇般再次噬咬神经。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片如同沸腾血池的巫峡江面。
身后,震天的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巨兽的咆哮声…所有属于地狱的喧嚣,此刻都已被巨大的、奔流不息的水声和呜咽的风雨声所吞没、所覆盖。
浑浊的江水裹挟着难以计数的残骸,奔涌着向东流去。破碎的肢体、断裂的武器、染血的甲片、被撕裂的旗帜残片、还有大片大片银灰色与暗红色交织的污浊…层层叠叠,几乎堵塞了狭窄的江道。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那些熟悉的名字,那些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赤霄子弟兵,都永远地消逝在了这片吞噬一切的巫峡深渊之中。
对岸的悬崖峭壁之上,六国联军的火把如同无数双嘲弄的眼睛,在铅灰色的汞雨和沉沉的夜色中明灭不定,无声地宣告着他们的胜利。一些敌军的黑影在岸边晃动,对着江面上漂浮的尸体,或者那些尚未完全断气、还在水中无力挣扎的赤霄伤兵,进行着最后的、残忍的补刀、劫掠和侮辱性的切割。
三千!
她带过巫峡的三千赤霄百战精锐,是她亲手打造、寄托了巴氏丹砂未来、承载着与帝国权贵博弈希望的铁血之师!此刻,跟随在她身边,艰难地爬上岸,或跪或趴在冰冷砾石滩上喘息、咳血、颤抖的,不足百人!且人人带伤,个个浴血!几乎每个人的身上,都带着箭伤、爪痕、或深浅不一的银灰色汞毒斑痕!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浑浊的江水,从他们残破不堪、沾满污泥血垢的甲胄上不断流下,滴落在脚下的砾石滩,发出单调的“啪嗒”声,冲刷着满身的血污与疲惫,却冲刷不掉那刻骨的悲凉、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劫后余生的巨大茫然与心悸。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尸臭、汞腥、水腥,还有冰冷刺骨的绝望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
“将…将军…”一个带着哭腔、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年轻声音,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一个脸上还带着稚气、手臂上缠着浸血布条的少年士兵,指着浅滩边缘靠近江水冲刷线的地方,那里,一支斜斜插在几块鹅卵石缝隙中的箭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箭杆大部分已被湍急的江水冲刷得发白,但箭头和靠近箭羽的一小段,因被石头卡住,依旧顽强地显露出来。
巴清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沉重如同灌铅。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砾石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走到那箭矢旁,俯下身,冰冷的手指拂开卡住箭矢的石块,然后握住箭杆,用力将其从石缝中拔了出来。冰冷的、湿漉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如同握着一块寒冰。
她举起箭矢,借着远处敌军火把投来的微弱光芒仔细审视。箭簇是三棱破甲锥,闪烁着淬毒后特有的幽蓝光泽,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透着致命的寒意。她的目光缓缓上移,掠过被江水冲刷得光滑的箭杆,最终落在了箭杆靠近白色翎羽的位置。
那里,赫然刻印着一个清晰无比、线条流畅、带着古老尊贵气息的标记!
绝非普通工匠留下的粗糙刻痕!这是用极其细腻精湛的工艺,在坚韧的箭杆上精心雕刻、打磨而成——一只姿态优雅、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玄鸟!玄鸟的羽翼边缘,甚至点缀着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历经江水冲刷仍隐约可见的鎏金纹饰!这种繁复到近乎奢侈的雕工,这种象征着楚国王室高贵血统与无上权威的玄鸟图腾!
这绝不是战场上普通士卒所用的箭矢!这是楚国宫廷的制式箭矢!只有拱卫楚王宫禁的禁卫军精锐,或者身份地位极其尊贵、拥有王族血脉的将领,才有资格在战场上使用!
巴清的手指,冰冷而稳定,缓缓拂过那箭杆上冰冷的玄鸟刻痕。指尖传来凹凸分明的纹路触感,如同触摸到一段冰冷残酷的真相。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道冰锥,越过依旧奔流不息、漂浮着无数残骸的巫峡江面,死死钉在对岸悬崖峭壁上那些如同鬼火般跳跃的敌军火把之上。
冰冷的、浑浊的、带着汞毒气息的雨水,顺着她湿透的鬓发、脸颊滑落,混合着未干的江水,最终滴落在她紧握的箭杆之上。水滴沿着玄鸟流畅的翅膀纹路滑落。
那冰冷的玄鸟纹路,在雨水的浸润下,仿佛活了过来,展翅欲飞,带着一种无声的、高高在上的、极尽轻蔑的嘲弄。
相府行令…楚国宫廷箭…
这巫峡血海伏击的背后,清晰地浮现出一条跨越秦楚疆界、勾连帝国庙堂与江湖阴暗面的毒蛇!它悄无声息地潜伏、缠绕,终于在最致命的位置,给了她和她倾注心血的赤霄军致命的一口!这枚冰冷的楚国宫廷箭矢,连同怀中那块同样冰冷刺骨的相府行令青铜牌,如同两块刚从熔炉中取出的烧红烙铁,狠狠地、无情地烫在了巴清的心脏之上,留下两个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与仇恨印记。赤霄军,这柄她寄予厚望的利刃,在这巫峡天险之下,折戟沉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