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死死地盯着离她最近的那个狂徒。那狂徒浑身溃烂不堪，皮肤被他自己抓挠得鲜血淋漓，指甲也尽数剥落，露出里面森森的白骨。他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但他却仍然用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将那溃烂流脓的手指深深插入身下浸透了污血的泥地里，艰难地勾画着。
每一笔都显得那么沉重，那么吃力，仿佛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书写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巴清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一笔，一划。
沙地随着他的动作，诡异地呈现出暗红的色泽。那不是一个狂徒的胡写乱画，而是一个个工整、规范、如同拓印下来的标准秦篆！
巴清缓缓走下祭坛，在那狂徒面前蹲下。火光跳跃，照亮沙地上逐渐成形的文字：“…变法者因时而化…”正是《吕氏春秋》中论述变法的核心篇章！那狂徒写完这一句，身体猛地一抽，眼中的惨白光芒熄灭，彻底瘫软下去，手指还深深插在泥土里。
“丞相真是好手段。”巴清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青铜鼎耳上新出现的一道细微裂痕。那裂痕的走势、深浅转折的微妙之处，竟与她不久前截获的李斯亲笔竹简上某个字的笔锋转折，有着惊人的神似！
她站起身，腰间的赤霄剑“呛啷”一声出鞘！剑光如匹练，带着刺骨的寒意，狠狠削向那片写满秦篆的沙地！
“噗！”
泥土混着污血被剑气卷起。血字被搅碎、掩盖。然而，在那层薄薄的血泥之下，竟露出了半幅绘制在坚韧丝帛上的地图一角！
巴清剑尖一挑，将那丝帛彻底挑出，展露在火光之下。
周围的将领、巫咸等人只看了一眼，无不骇然失色！那图上清晰勾勒着连绵起伏的山势，标注着密如蛛网的河道与暗渠，关键的节点上标着“汞池”、“气眼”、“闸关”等小字——这正是骊山皇陵核心区域的水银暗渠布防详图！
而在这绝对机密的布防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赫然画着一个小小的、却无比清晰的标记——那是相国李斯府上传递最机密文件时专用的火漆暗记！一个变体的“斯”字，包裹在细密的云纹之中！
汞毒蚀脑是假，借疯人之口传诵《吕氏春秋》，再借疯人之手埋下这足以株连九族的致命罪证，才是李斯真正的毒计！一旦巴清未能察觉，这地图被任何忠于朝廷的将领发现，赤霄军“窥探帝陵、图谋不轨”的罪名将板上钉钉！甚至可能被构陷成她指使狂徒所为！
【四：血谶问鼎】
三百狂徒的诵经声浪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攀至顶峰！那冰冷刻板、毫无情感的声浪汇聚成一股实质般的音波，狠狠撞击着中央的青铜巨鼎！
“嗡——锵！！！”
仿佛承受不住这蕴含着无数怨毒与疯狂意念的音浪冲击，巨大的青铜鼎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哀鸣！鼎腹与鼎足连接处，一道狰狞的裂口骤然炸开！鼎腹内积蓄了一夜、变得粘稠如墨的黑汞，如同被压抑了千年的恶蛟，裹挟着刺鼻的腥气，顺着光滑的鼎壁喷涌而出！
但这剧毒的黑色“瀑布”并未垂落地面。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和意志的活蛇，诡异地沿着那些捆缚着狂徒、浸透了他们鲜血的粗大铁链，逆流而上！黑汞所过之处，铁链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升起白烟，染血的牛皮索瞬间焦黑碳化！
黑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爬满每一个被捆缚的狂徒身体！黑泥覆盖之处，皮肉瞬间焦黑碳化，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然而，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
当黑汞流至三百狂徒的头颅时，没有惨叫，只有一片死寂中骤然爆开的闷响！
“噗！噗！噗！噗！……”
如同三百个装满污血的皮囊被同时踩爆！三百颗头颅在瞬间爆裂开来！没有预想中的红白四溅，喷涌而出的，是混着银灰色粘稠脑浆和大量黑汞的血雾！这三百股血雾并未散开，反而如同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在半空中急速汇聚、凝结！
转瞬之间，一面由血、汞、脑髓凝固而成的巨大、暗红近黑的诡异“卜甲”，悬浮在祭坛上空！甲片表面沟壑纵横，如同天然的龟裂纹路，其上无数银汞结晶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整个祭坛区域，陷入了绝对的死寂。所有人都被这超越想象的恐怖一幕震慑得失语。
那巨大的血汞卜甲，开始剧烈地震颤！随着震颤，甲片表面的沟壑如同活了过来，银汞结晶疯狂地流动、重组！
几个呼吸之后，八个由流动的银汞凝聚而成、边缘却滴落着暗红血珠的巨大甲骨文字，清晰地烙印在卜甲中央：
“亡秦者，清亦非清”
字字泣血，带着直透骨髓的怨毒与预言！
巴清瞳孔骤缩！她猛地抽出身边亲卫腰间的赤霄长剑（并非她自己的短匕），剑尖闪电般刺入那片悬浮的血甲边缘，蘸取了一滴将坠未坠的暗红血汞！
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将剑尖上那滴蕴含了无数狂徒怨念和剧毒汞气的血珠，狠狠刺入自己左臂内侧那道古老而神秘的殷商巫纹！
“呃——！”
钻心蚀骨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瞬间刺穿骨髓！巴清眼前猛地一黑，随即炸开一片光怪陆离、飞速闪动的幻象碎片：
——咸阳宫章台殿，烛火摇曳。身着深紫相国袍服的李斯，正伏在案几前，用一支紫毫笔，蘸取着朱红色的印泥，在一卷展开的空白诏书上书写。那朱红色的印泥，散发着巴清无比熟悉的、巴氏商号最上等丹砂所特有的、混合着铁锈与矿石的独特腥气！李斯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而胜券在握的笑意。
——画面陡转！骊山深处，幽暗无光的地底，冰冷的地下水如同墨汁般流淌。一座巨大的、布满玄奥纹路的青铜鼎，半沉在漆黑的水中。鼎身上那些阴刻的古老纹路深处，此刻正缓缓地、如同伤口渗血般，渗出粘稠的黑色液体。那液体在冰冷的鼎壁上蜿蜒流淌，渐渐凝固成一行行细密工整的小字——正是《吕氏春秋》的全文！
幻象的视角猛地拉近！如同鹰隼俯冲，直抵那巨大青铜鼎的鼎耳内侧！在鼎耳与鼎身连接处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一个清晰的、细小的烙印在幻象中被无限放大——那是一只展翅欲飞、线条华美流畅、带着古老神秘气息的凤鸟图腾！
楚国！王室宗亲的凤鸟暗徽！
幻象戛然而止！巴清踉跄一步，赤霄剑拄地才稳住身形。左臂巫纹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那滴暗红的血汞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钻行，留下一条灼热的细线，所过之处，皮肤下隐现青黑色的脉络。
“夫人！”巫咸和亲卫将领惊呼上前。
巴清甩开搀扶的手，眼神锐利如刀，扫过祭坛下被这惊悚一幕震慑的将领们。她的目光最后落在已被搅乱、但血迹斑斑的沙地上——那半幅骊山布防图已被泥土覆盖大半，只隐约露出一个角落。
“备快马！挑三十名口风最紧、身手最好的墨者子弟！”巴清的声音因剧痛和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她猛地从祭坛上扯下一块染着自己和狂徒血迹的袍角，毫不犹豫地扔进那裂开的青铜鼎腹中残留的黑汞里！
“轰！”沾染了血污的黑汞瞬间被点燃！幽蓝色的火焰升腾而起，贪婪地吞噬着布帛。火焰跳跃扭曲，在即将熄灭的刹那，鼎底厚厚的灰烬里，竟诡异地显现出被火焰勾勒出的半幅路线图！线条清晰，标注着山川、河流、驿站。
路线的终点，指向云梦泽畔一座名为“断龙岭”的荒僻孤山。
而在路线图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一个更小的、用特殊符号标记的点，被火焰映照得格外清晰——那标记的形状，正是吕不韦生前在旧都雍城府邸中，用来标记其私人秘藏书馆的独特标识！
汞毒为引，血阵为媒，那悬浮的血甲谶言是警告，更是提示！
有人——或者说，有一股藏在李斯和楚巫背后的力量，要借她巴清的手，借她赤霄军的刀，去掀开帝国焚书铁幕下隐藏的、吕不韦遗留的、足以动摇朝纲的秘藏！
“断龙岭…”巴清盯着鼎底灰烬上残留的最后一丝火星，眼神幽深如寒潭。“吕公秘藏…李斯…楚巫…好大的一个局！”
“传令！”她猛地转身，声音斩钉截铁，“今日祭坛所见所闻，有敢泄露半字者，诛九族！全军即刻按最高戒备布防，擅动者、喧哗者、私议者，立斩！墨者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