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孤城锁钥困赤霄】
鄢陵城。
这座扼守楚地咽喉的坚城,如同一块生满铁锈的巨兽骨骸,死死卡在赤霄军东进的必经之路上。高逾十丈的夯土城墙,经百年风雨侵蚀,呈现出一种沉郁的暗黄色,墙缝间顽强地生长着荆棘杂草,更添几分荒蛮与顽固。城头之上,残破的“楚”字旌旗在萧瑟秋风中猎猎作响,垛口后影影绰绰,尽是披甲持戈的守军,冰冷的眼神中燃烧着困兽犹斗的疯狂与刻骨仇恨。
赤霄军大营,驻扎在城外三里的一处缓坡。营中气氛压抑如铅云盖顶。连续三日强攻,折损近千精锐,换来的只是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和城墙上几处焦黑的凹陷。鄢陵守将项燕(项羽叔祖)深谙守城之道,依托坚城地利,滚木礌石、沸油金汁、淬毒箭雨……无所不用其极。更棘手的是,斥候回报,李斯调拨的一支由秦军弩手和墨家守城器械匠人组成的“援军”,已星夜兼程,不日将抵达鄢陵!一旦内外合击,赤霄军危矣!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蒙毅一拳狠狠砸在粗糙的橡木案几上,木屑纷飞:“项燕老匹夫!缩头乌龟!待我破城,定将其挫骨扬灰!”他脸上新添一道箭伤,皮肉翻卷,鲜血淋漓,更显狰狞。
几位赤霄军将领亦是浑身浴血,甲胄上布满刀痕箭孔,眼中布满血丝,疲惫与焦躁交织。强攻之路已是死路。
巴清背对众人,面朝着悬挂的巨幅鄢陵城防图。图上详细标注了城墙厚度、箭楼位置、水源暗道。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城北一片相对低矮、标注着“旧矿坑”的区域。那里原是楚国开采丹砂的废弃矿场,矿洞纵横,深入地下,部分坑道甚至延伸至鄢陵城墙地基之下!因年代久远,坑道多有塌方,早已废弃,连守军都疏于防范。
袖中青铜小鼎传来持续的、低沉的嗡鸣,鼎壁微烫。鼎中那来自殷商九鼎的残力,经过怀清台血祭的激发,虽带来腕上裂痕的反噬,却也如一头被唤醒的凶兽,对汞毒之力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渴望与共鸣。
“强攻徒增伤亡。”巴清的声音打破沉寂,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帐中诸将,最终落在蒙毅脸上。“项燕以为凭借坚城和秦援,便能困死我赤霄。他忘了,这鄢陵城下,埋藏着什么。”
她指向地图上那片“旧矿坑”。“百年前,楚人于此采掘丹砂,矿洞如蛛网,直抵城基。虽废弃坍塌,但其脉犹存。”她的指尖划过矿坑与城墙交界的区域,仿佛能穿透图纸,触摸到地底深处沉寂的矿脉。“更关键的是,此地地脉深处,火气郁结,如同沉睡的毒龙……只缺一道引信。”
蒙毅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眼中先是困惑,随即猛地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主上!您是说……用汞毒……引爆地火?!”
“非是寻常爆破。”巴清眼中寒光一闪,如同淬火的冰刃,“是‘汞雷’!以矿洞为鼎炉,以汞毒为薪柴,引地火为雷火!我要让这座困住赤霄的牢笼,从根基处……灰飞烟灭!”
帐中诸将倒吸一口凉气。以毒攻毒,引地火焚城!这已非人力,几近鬼神之术!但看着巴清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与冰冷杀意,所有疑虑瞬间被狂热的战意取代。
“主上!末将愿率死士,潜入矿坑!”蒙毅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不。”巴清摇头,目光落在地图标注的矿坑入口——一个被荆棘藤蔓半掩的、幽深如巨口的黑洞。“此次,我亲自下去。唯有九鼎之力,方能精准引导这灭世之雷,不使其失控反噬。”她抬起左手,腕上那道寸许长的暗金色裂痕在灯火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蒙毅,传令:”
“一、即刻调集军中所有储备丹砂,集中于北营!”
“二、抽调三百擅掘地道之矿兵,听我号令!”
“三、全军后撤五里,依山势结阵,备好湿泥厚布,遮蔽口鼻!”
“今夜子时,鄢陵城北,地火焚天!”
【二: 九幽铸鼎孕惊雷】
子夜,月隐星稀。
废弃的丹砂矿坑入口,如同通往地狱的咽喉,向外喷吐着阴冷潮湿、混杂着浓烈土腥与淡淡甜腥的腐败气息。荆棘藤蔓被粗暴地砍开,露出黑洞洞的入口。坑道内壁湿滑,布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脚下是深及脚踝的泥泞,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的动物骸骨。
巴清一身紧束的黑色劲装,外罩防水油布,长发盘起,脸上涂抹着厚厚的防毒矿泥,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眸子。她左手腕的暗金色裂痕被特制的药膏和绷带层层包裹,但依旧传来阵阵灼痛,如同烙印。袖中的青铜小鼎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饥饿的猛兽嗅到了血腥。
三百名精选的赤霄矿兵,在蒙毅的带领下,如同沉默的工蚁,在巴清身后鱼贯而入。每人背负着沉重的麻袋,里面是磨成细粉的丹砂。矿兵们脸上同样涂抹矿泥,眼神坚毅,动作迅捷无声。他们手中的工具并非刀枪,而是矿镐、铁钎、藤筐和巨大的皮囊。
坑道狭窄曲折,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污浊,汞毒残留的气息也越发明显。腐朽的木桩支撑着随时可能坍塌的顶壁,滴答的水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不时有受惊的蝙蝠或毒虫从头顶掠过,引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被压抑下去。
“主上,前方岔路,左通主矿脉,右抵北城墙基,但右路塌方严重!”一名熟悉地形的老矿工低声道,声音在坑道中回荡。
“走右路!清障!”巴清毫不犹豫。她的感知在青铜小鼎的指引下,早已穿透重重岩壁,“嗅”到了地底深处那躁动不安的灼热气息,以及……城墙地基下巨大的、因采空而脆弱的岩层空腔!
矿兵们立刻行动,铁钎撬动,藤筐搬运,塌方的碎石泥土被迅速清理。巴清亲自走在最前,指尖不时拂过冰冷的岩壁,感受着地脉的震动与火气的流向。袖中青铜小鼎的嗡鸣越来越急促,鼎壁上那几道殷商符文灼热发亮,贪婪地吸收着矿洞中弥漫的汞毒气息,并通过她腕上的裂痕,将一股股狂暴的力量反馈回她的身体。
痛苦与力量交织,冰寒与灼热共存。她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这地底矿脉的一部分,成为了连接九幽地火与尘世的那根引信!
一个时辰后,一处巨大的、如同被巨兽掏空了腹部的天然岩洞出现在众人面前。洞顶犬牙交错,悬挂着无数锋利的钟乳石。洞底是厚厚的淤泥和积水,散发着浓烈的硫磺与汞毒混合的恶臭。而最关键的,是岩洞正上方,隔着厚厚的岩层,正是鄢陵城北最为低矮脆弱的那段城墙基座!
“就是这里!”巴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力量过载的征兆。“倒砂!填满岩洞!”
“诺!”蒙毅低吼。三百矿兵立刻行动起来,沉重的丹砂粉袋被割开,黑红色的、闪烁着细微金属光泽的粉末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迅速填塞着岩洞的每一寸空间!细密的粉尘弥漫开来,带着致命的甜腥,即便有矿泥遮掩,不少士兵仍感到呼吸灼痛,头晕目眩。
巴清走到岩洞中央,脚下是迅速增厚的丹砂粉末,头顶是压抑的岩顶。她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剧毒粉尘的空气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她的肺腑。她猛地扯下左手绷带,露出那道暗金色的裂痕!此刻,裂痕边缘的青绿色已蔓延开来,如同青铜锈蚀的纹理,正缓缓向四周的皮肤侵蚀,裂痕深处,粘稠的银色汞毒如同活物般涌动!
她将左手狠狠按入冰冷的、厚达数尺的丹砂粉中!同时,右手紧握袖中的青铜小鼎,将体内积攒的所有源自九鼎的狂暴力量,连同自身的意志,毫无保留地灌入鼎中!
“嗡——!!!!!”
青铜小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震天轰鸣!鼎身瞬间变得灼热通红,仿佛刚从熔炉中取出!鼎壁上那几道殷商血祭符文,如同燃烧的烙铁,绽放出刺目的血光!
血光透过鼎身,如同实质的红色光柱,狠狠灌入巴清按在丹砂中的左手!再通过腕上的裂痕,狂暴地注入脚下的丹砂粉层!
轰隆隆——!
整个岩洞剧烈地摇晃起来!洞顶碎石如雨坠落!丹砂粉末在红光和九鼎之力的催发下,如同被点燃的干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升腾起浓密的、带着刺目银灰色光芒的汞毒蒸汽!蒸汽翻滚咆哮,温度急剧升高,瞬间充满了整个岩洞,并疯狂地向四周岩壁的缝隙中钻去!
“撤!快撤!”蒙毅嘶声力竭地大吼,拉着几名几乎窒息的矿兵,连滚爬爬地向坑道出口亡命奔逃!
巴清最后看了一眼那沸腾翻滚、如同银色岩浆般的汞毒蒸汽之海,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传来的、如同苏醒的巨龙般越来越狂暴的脉动与咆哮,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项燕,李斯……这杯地火煮就的‘汞雷’……敬请笑纳!”
她身影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撤退的人流,瞬间消失在黑暗的坑道深处。
【三: 地龙翻身焚楚阙】
赤霄军大营。
五里之外,所有将士屏息凝神,紧盯着鄢陵城方向。夜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吹得人心头发紧。每个人都用湿泥厚布紧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双紧张而期待的眼睛。蒙毅和几名将领站在最前方,拳头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时间仿佛凝固。
一息……
两息……
三息……
“怎么还没……”一名百夫长忍不住低语。
话音未落——
轰!!!!!!!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的恐怖巨响,猛地从地底爆发!声音并非来自一点,而是以鄢陵城北为中心,如同沉睡的巨兽在翻身咆哮,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瞬间席卷了整个大地!
脚下坚实的地面骤然变成了狂暴的怒海!山峦在颤抖!树木在哀嚎!赤霄军将士们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脚下传来,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跌倒,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营帐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掀飞撕裂!战马惊恐地嘶鸣,挣脱缰绳狂奔!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鄢陵城!
就在那毁天灭地的巨响爆发的刹那,鄢陵城北,那段低矮的城墙基座处,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