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端坐于由翻滚黑汞凝聚而成的御座之上,俯视着下方跪伏的六国贵族,面无表情。她的左手随意搭在冰冷的扶手上,指尖缠绕着一缕粘稠如墨的汞液,如同把玩着一条剧毒的墨蛇。她的右手,则轻轻按在御座扶手的一个狰狞兽首之上。那兽首并非青铜,而是一种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骨骼,眼眶中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就在这时,御座之上的“巴清”似乎若有所觉,缓缓抬起低垂的眼帘。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穿透了翻滚的黑暗,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竟然精准无比地,望向了此刻悬浮于汞海之上、意识投射于此的巴清!
四目相对!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瞬间席卷巴清全身!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东西——无尽的孤寂,滔天的权柄,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丝对命运的嘲弄与了然!
紧接着,更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下方,跪伏在最前方、身着华丽凤鸟纹楚王袍的一名老者(依稀是如今楚王负刍的样貌,却苍老许多),似乎感应到了御座之上“巴清”的目光。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极致的狂热与敬畏,嘴唇开合,似乎在高声呼喊着什么!
然而,整个场景依旧寂静无声。
巴清只能看到楚王口型在剧烈地开合,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拼命地集中意识,试图解读那无声的呐喊。
楚王的嘴唇最终定格在一个清晰的口型上——
“女帝”
就在巴清辨认出口型的瞬间!
御座之上,那个苍老的“巴清”,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冰冷而疲惫的弧度。同时,她那只按在黑色兽首上的右手,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碎裂脆响!
悬浮于汞海之上的巴清意识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出!
“噗——!”
现实中的祭坛上,巴清身体剧震,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混合着淡淡的银色汞雾,如同血雨般喷洒在祭坛冰冷的陨铁地面和那幽光闪烁的青铜鼎耳之上!
九堆幽蓝魔焰瞬间熄灭!怀清台顶重新陷入死寂的黑暗。只有青铜鼎耳依旧散发着微弱的血光,以及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汞毒气息。
“主上!”蒙毅等人惊恐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巴清单膝跪地,右手死死撑住地面,左手伤口在剧震中再次崩裂,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青铜鼎耳之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她剧烈喘息着,脑海中那幅“女帝”临朝、六国跪伏的无声画面,以及楚王那狂热呐喊的“女帝”口型,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灵魂!
鼎中所见,是虚幻的未来?还是……命运投射的警告?
【四: 谶言无声烙心魂】
黑暗如墨,沉重的喘息声在祭坛上回荡。巴清单膝跪地,左手伤口血流如注,粘稠的鲜血带着银色汞毒光泽,滴落在冰冷幽光的青铜鼎耳上,发出细微而诡异的“嗤嗤”声,仿佛滚油滴入寒冰。每一次灼响,都让那鼎耳上的暗红幽光微微波动一下。
“主上!”蒙毅第一个冲破残余的毒瘴,几步抢到巴清身边,想要搀扶。
“别碰我!”巴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她猛地抬手制止了蒙毅的动作,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得如同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死死盯着那吸吮着她巫血的青铜鼎耳。
就在刚才,鼎中那幅“女帝”临朝、六国跪伏的无声画面,以及楚王狂热呐喊“女帝”的口型,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神之上。那不仅是对未来可能性的惊鸿一瞥,更是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拷问!
李斯欲除她而后快,秦廷视她为祸水,六国余孽对她恨之入骨……在这四面楚歌、杀机四伏的绝境之中,鼎中竟显现出六国贵族(甚至包括敌对的匈奴!)向她这位“女帝”俯首称臣的荒诞场景?这究竟是预示?是诱惑?还是……一个将她彻底推向万劫不复深渊的恶毒陷阱?
冷汗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滑落。体内汞毒因血祭的消耗和心神的巨大冲击而躁动翻腾,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血脉中游走噬咬。祭坛周围残余的幽蓝火星在夜风中明灭不定,如同窥视的鬼眼。
“主上,您……”蒙毅看着巴清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涌血的伤口,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巴清没有回答。她缓缓闭上双眼,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疲惫和剧痛,将心神沉入体内。袖中的青铜小鼎此刻异常安静,甚至有些冰冷,鼎壁上那几道殷商符文黯淡无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但当她将意识凝聚于那滴落在祭坛鼎耳上的自身巫血时,一种奇异的、血肉相连的微弱感应悄然建立。
通过这感应,她“看”到:
在吸收了足够多的巫血后,那青铜鼎耳残缺断口处,原本被铜绿和血锈覆盖的深层,竟悄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全新的、如同天然生长的暗金色纹路!这些纹路扭曲缠绕,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神秘的图案轮廓——像是一只半睁半闭、冷漠俯视众生的巨眼!巨眼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一点幽光在缓缓旋转,如同漩涡,如同……星图!
同时,一段破碎的、仿佛来自鼎耳自身记忆的冰冷意念,顺着血液的链接,断断续续地涌入巴清的脑海:
“…血…为引…鼎眼…开…见…非真…”
“…时…差…镜…花…水…月…”
“…逆…鳞…触…则…噬…主…”
信息破碎而混乱,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巴清竭力解读:
‘血为引,鼎眼开,所见非真?’——暗示血祭看到的未来景象可能是虚幻?
‘时差?镜花水月?’——意味着看到的场景并非即时,存在时间上的错位或扭曲?
‘逆鳞触,则噬主?’——警告这“女帝”之路是逆鳞,触碰必遭反噬?
是九鼎的警告?还是李斯或楚巫更深层次的阴谋?
就在巴清心神剧震,试图理清这混乱信息之际——
“咔…咔嚓…”
一阵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从她左手腕内侧传来!
巴清猛地低头!
只见左手腕内侧那白皙的皮肤之下,不知何时,竟悄然浮现出一道寸许长、细如发丝的——暗金色裂痕!裂痕的边缘,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类似青铜锈蚀后的青绿色泽!裂痕深处,隐隐有粘稠的银色汞毒在缓缓渗出!
这道裂痕的位置、形态、色泽…竟与祭坛上那青铜鼎耳断口处新生出的“巨眼”纹路,隐隐呼应!仿佛她自身的血肉,正在被这来自殷商的九鼎之力,缓慢而不可逆转地侵蚀、同化!
“嗬……”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恐惧瞬间攫住了巴清的心脏!这裂痕,是血祭的代价?是开启“鼎眼”窥视未来的烙印?还是……她终将被这九鼎之力吞噬、化为青铜的前兆?
夜风卷过祭坛,带来山雨欲来的土腥气。怀清台下,蒙毅等将士焦灼的目光穿透黑暗。祭坛中央,青铜鼎耳幽光渐敛,只余下巴清滴落的鲜血在冰冷的陨铁上缓缓晕开,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
鼎中“女帝”的幻象犹在眼前,楚王无声的呐喊回荡心间,腕上那致命的青铜裂痕无声蔓延。
巴清缓缓抬起头,望向咸阳方向,望向那六国烽烟之地。眼神中所有的迷茫与动摇,已被这血与鼎淬炼出的冰冷彻骨所取代。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疑的决绝:
“传令赤霄各部。”
“即日起,固守关隘,无我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李斯送来的‘替罪羊’,给我细细地查!从少府监的库吏,查到相国府的庖厨!我要知道,那‘铜尸’的每一块铜,是谁熔的!每一滴血,是谁喂的!”
“至于这怀清台……”她目光扫过脚下渗着黑汞的裂缝和那幽光散尽的青铜鼎耳。
“封台!非我亲临,擅启者——诛九族!”
血祭已毕,谶言无声。
无论鼎中所见是虚妄的陷阱,还是既定的宿命,脚下的路,唯有踏着血与汞,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