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墨甲压境】
巫峡西口,江水呜咽。两岸万仞绝壁如同被巨斧劈开,裸露的岩层在残阳余晖下呈现出铁锈般的暗红,沉默地见证着即将到来的厮杀。江风带着浓重的水汽和上游丹砂矿区特有的硫磺腥气,吹在赤霄军士兵紧绷的脸上。
赤霄军依托峡口险要,背靠陡峭山崖,面朝开阔江面,布下了三道防线。最前沿,是临时砍伐巨木、用粗大铁链捆扎而成的简易水寨,如同狰狞的獠牙探入江中。水寨后方的滩涂上,深挖壕沟,布满削尖的木桩和淬毒的竹刺。最后方,依托山崖的天然凹陷,筑起了简陋的石垒箭楼,箭楼上,一架架蒙着湿牛皮的重型床弩如同蛰伏的凶兽,闪着寒光的铁矢遥遥指向江心。
然而,此刻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死死锁定着上游江面。
那里,不再是浑浊的江水。而是一片移动的、覆盖了整片江面的——金属森林!
楚军的主力终于到了。不再是巫峡锁江时的零散水匪,而是真正的、倾国之力的复仇之师!超过两百艘形制奇特的战船,正如同离弦的铁箭,顺流而下,劈波斩浪!这些战船并非传统的楼船或艨艟,船体狭长,通体覆盖着打磨光滑的墨绿色青铜甲片!甲片在夕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金属寒潮!船首并非撞角,而是狰狞的青铜兽首,兽口大张,露出内部黑洞洞的、不知用途的孔洞。船身两侧,伸出无数寒光闪闪的、带有倒钩的青铜长刺,如同巨蜈蚣的毒足!
“墨家机关术……”蒙川站在滩涂最前线的指挥土台上,牙关紧咬,声音从齿缝里挤出,“项梁这老匹夫,把墨家压箱底的‘墨甲艨艟’都搬出来了!”
每一艘“墨甲艨艟”上,都站满了披挂着青铜鳞甲的楚军精锐。他们沉默如铁,只有兵刃反射的寒光,汇聚成一片肃杀的死亡之光。船队核心,一艘体量远超同侪的巨型墨甲旗舰巍然耸立。旗舰船头,一面巨大的玄鸟战旗猎猎飞扬,旗上那只金线绣成的凤凰仿佛随时要破旗而出,其翼根处,那尊殷商青铜鼎的暗纹图腾在夕阳下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不安的古老气息。
楚军没有发出任何呐喊,只有船桨整齐划一破开水面发出的沉闷轰鸣,如同催命的战鼓,一下下砸在赤霄军士兵的心头。那金属的寒潮,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越来越近!水寨前的简易拦江索,在墨甲艨艟锋利的青铜长刺和沉重的撞击下,如同朽木般寸寸断裂!
“床弩准备——!”蒙川嘶声怒吼,手臂高高举起!
“放!!!”
嗡——!嗡——!嗡——!
山崖箭楼上,数十架重型床弩同时发出沉闷的咆哮!粗如儿臂、带着倒钩的铁矢,撕裂空气,化作一片致命的黑色暴雨,狠狠射向江心疾驰的墨甲船队!
铛!铛!铛!噗嗤——!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和沉闷的入肉声同时响起!大部分铁矢撞在光滑的墨绿铜甲上,爆出大团火星,被无情地弹开!只有少数几支运气极佳的铁矢,射穿了甲片薄弱处或从长刺缝隙中钻入,将船上的楚军钉死在甲板上!但这点损失,对于庞大的墨甲船队而言,如同蚊蝇叮咬!
楚军旗舰上,一面赤红色的令旗猛地挥动!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划破江面!所有墨甲艨艟船首的青铜兽首,其黑洞洞的口部猛地喷射出大股浓稠的、墨绿色的烟雾!烟雾迅速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苦杏仁混合的剧毒气味!
“毒烟!闭气!”蒙川瞳孔骤缩,厉声警告!
然而已经晚了!毒烟被江风裹挟着,迅速吹向滩涂前沿的赤霄军阵地!前排的士兵猝不及防,吸入毒烟,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眼睛如同被烈火灼烧,瞬间红肿流泪,无法视物!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纸摩擦,剧烈咳嗽,咳出带着血沫的黑色粘痰!皮肤接触烟雾处,迅速起泡、溃烂!
“杀!!!”楚军的呐喊终于爆发!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趁着毒烟掩护,最前方的几十艘墨甲艨艟如同离弦之箭,狠狠撞上赤霄军的水寨!
轰!咔嚓——!
水寨粗大的木栅栏在墨甲船锋利的青铜长刺和巨大的冲击力下,如同纸糊般碎裂!无数木屑纷飞!楚军甲士如同下饺子般从船舷跃下,挥舞着青铜长戈,踩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嚎叫着冲上滩涂!
赤霄军前沿阵地瞬间陷入血腥的混战!被毒烟所伤的士兵战力大减,而楚军墨甲精锐在青铜鳞甲的保护下,如同移动的堡垒,悍不畏死地向前推进!滩涂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赤霄军凭借地利和壕沟陷阱苦苦支撑,但防线正在被一点点撕裂!
“清主!前沿顶不住了!毒烟太烈!墨甲太硬!”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冲到蒙川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蒙川看着前方节节败退的己方阵线,看着那些在墨甲楚军戈矛下如同麦秆般倒下的士兵,看着弥漫的毒烟中不断响起的惨嚎,目眦欲裂!他猛地扭头,望向身后山崖高处,那座临时搭建的、被厚重油布遮掩的指挥高台。
“清主!是时候了!”
【二、银龙吐息】
山崖高处的指挥台上,巴清独立于猎猎风中。玄色披风在她身后翻卷,如同垂天之翼。她俯瞰着下方如同炼狱般的战场:己方防线被墨绿色的毒烟笼罩,不断溃退;楚军墨甲在烟雾中如同鬼魅,青铜长戈收割着生命;那艘巨大的旗舰,正缓缓压向滩涂,玄鸟旗上的青铜鼎纹在血色残阳下,透着一股妖异的冰冷。
她颈侧的青铜鼎烙印,清晰地感知着下方战场弥漫的剧毒气息、浓烈的血腥,以及那玄鸟旗上青铜鼎纹散发出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古老波动。
“取我的‘炉’来。”巴清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冰封的深潭。
“喏!”身后数名赤霄军亲卫齐声应诺,声音带着狂热的激动。
他们猛地掀开高台中央覆盖的厚重油布!露出的并非沙盘令旗,而是三十六口排列成诡异阵型的巨大陶炉!这些炉子比之前释放汞雾所用的更大、更厚重,炉壁刻满了繁复的殷商雷纹与扭曲的人牲图案!炉膛内,并非燃烧的木炭,而是早已被烧得通红、几乎融化的巨大铅块!铅块之上,架着特制的、布满细小孔洞的青铜坩埚,坩埚内,粘稠沉重、泛着诡异银亮光泽的汞液,在高温下剧烈翻滚,散发出刺鼻的金属腥气!
三十六条粗大的、用多层牛皮与青铜环加固的软管,如同巨蟒般连接在坩埚顶端的特制喷口上,软管的另一端,则如同毒蛇般蜿蜒下垂,一直延伸到山崖下方,指向楚军墨甲船队最为密集的江心区域!
“点火!注汞!”巴清下令。
早已等候多时的力士,赤膊着上身,露出身上灼灼燃烧的青铜鼎烙印。他们两人一组,用巨大的铁钳夹起烧得通红的铅块,猛地塞入每一口陶炉的炉膛深处!
嗤——!!!!
炉内温度瞬间飙升到极致!铅块彻底融化,赤红的铅液如同岩浆般包裹住上方的青铜坩埚!坩埚内的汞液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达到狂暴沸腾的临界点!
“开闸——!!!”
随着力士的怒吼,三十六口坩埚顶端的青铜阀门被同时打开到最大!
吼——!!!!
不是蒸汽喷射的尖啸,而是一种如同地底熔岩冲破束缚、亿万毒龙同时咆哮的恐怖怒吼!三十六道凝练到近乎实质的银白色汞蒸气洪流,如同挣脱枷锁的银龙,从喷口处狂猛地喷射而出!瞬间灌入粗大的软管!
软管在巨大的压力下剧烈抖动、膨胀!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下一秒!
轰!轰!轰!轰……!
如同三十六门巨炮同时轰击!山崖下方,软管的末端出口处,三十六道粗壮无比、粘稠如液态白银的汞蒸气柱,如同狂暴的银龙,狠狠地砸入江心楚军最密集的船队之中!
没有火光,没有爆炸。只有一片死寂的、迅速蔓延的——银白!
那银白色的雾气并非寻常蒸汽,它粘稠、沉重,如同融化的液态金属,带着刺骨的冰寒!它扩散的速度快得惊人!刚一接触空气,便疯狂膨胀,瞬间吞噬了楚军喷射的墨绿色毒烟!如同银色的潮水,以无可阻挡之势,席卷了整个江心战场!
银雾所过之处,温度骤降!江面之上,瞬间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诡异冰霜!首当其冲的墨甲艨艟,船首喷射毒烟的青铜兽首瞬间被厚厚的银霜覆盖,停止了喷吐!船体光滑的墨绿铜甲上,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粘稠的银白色“露珠”!
船上的楚军,如同被瞬间投入了九幽寒狱!他们身上的青铜鳞甲,在接触到粘稠汞雾的瞬间,变得冰寒刺骨!更可怕的是,那银色的雾气无孔不入!顺着面甲的缝隙、铠甲的接缝,疯狂地钻入!
“呃啊——!”
“冷!好冷!”
“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救命!我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