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血火未冷,灵牌生异】
怀清台的硝烟尚未散尽。东南角石基上,“鼎裂秦亡”四个被剧毒黑汞腐蚀出的殷商巨字,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永不愈合的疮疤,无声地散发着绝望与诅咒的气息。焦糊味、血腥气、浓烈的汞腥混合着草木灰烬的呛人烟尘,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墨者们沉默地清理着战场,将焦黑的兽兵残骸与同袍的遗体分开,动作沉重而麻木。疲惫刻在每个人脸上,劫后余生的庆幸被那触目惊心的亡国谶言死死压住,只剩下沉重的窒息感。
巴清并未留在那片死寂的焦土旁。她独自一人,踏入了巴氏宗祠。
宗祠位于怀清台最深处,依山壁开凿。厚重的青铜门推开,一股混合着陈旧香灰、冰冷岩石和岁月尘埃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喧嚣和血腥截然不同,这里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寂静。长明灯盏在青铜灯奴手中幽幽燃烧,灯焰稳定得没有一丝波动,将历代先祖密密麻麻的牌位投射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在两侧石壁上无声晃动,如同无数双来自幽冥的眼睛,静静注视着闯入的生者。
巴清一身素缟,未施脂粉,苍白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深处是汞毒侵蚀与亡灵呓语交织留下的青影。她左手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被衣袖严密遮掩,但那股冰冷的刺痛感,如同嵌入骨髓的寒针,从未停止。她步履无声,径直走向宗祠最深处,那面供奉着巴氏近几代直系先祖灵位的高大神龛。
她的目光,如同被磁石牵引,死死锁定了神龛最上层居中位置——亡夫巴宁的牌位。
乌沉木制成的牌位,厚重而光润,上面镌刻着“先夫巴公讳宁之灵位”几个鎏金篆字。牌位前,三柱线香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白的香骨,无声诉说着生者的哀思与逝者的沉寂。
巴清走到供桌前,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冰冷光滑的乌木牌位表面。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她的目光落在牌位下方供桌的漆面上,那里,白日里巴邑被处决时溅落的几滴暗红色血珠早已凝固干涸,如同几颗丑陋的黑色毒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离开牌位的一刹那——
异变突生!
“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露珠滴落水面的声音,在死寂的宗祠中清晰可闻。
巴清的动作瞬间凝固。
她的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亡夫牌位底部边缘。一滴粘稠、漆黑如墨、散发着微弱但刺鼻甜腥气的液体,正缓缓地从那乌沉木牌位与基座连接处的细微缝隙中渗出,慢慢凝聚,拉长,最终不堪重负般滴落下来!
嗒。
那滴黑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几颗早已干涸的、属于巴邑的暗红血珠之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腐蚀声响起!那几颗暗红血珠接触到黑液,如同冰雪遇热油,瞬间被吞噬、融化、同化!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恶臭的白烟袅袅升起!桌面上,只留下一小滩不断微微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更加粘稠深邃的黑液!
巴清猛地倒退一步,撞在身后的供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巨大的惊骇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亡夫的灵牌……在滴血?!滴下的,还是如此诡异、能吞噬亲弟血液的黑色毒液?!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死死盯着那牌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骤然变得滚烫,一股强烈的、冰冷邪恶的悸动顺着血脉直冲脑海!亡灵的呓语声瞬间尖锐起来,与眼前这匪夷所思的景象重叠交织!
(“宁……未安……”)
(“血亲……献祭……鼎食……”)
(“蛊……噬魂……”)
混乱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意识!
“谁?!” 巴清猛地转身,厉声喝问,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宗祠中激起刺耳的回响!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扫过每一个角落,扫过那些在摇曳灯影下沉默的牌位阴影!是楚巫的邪术?还是……这宗祠之内,真有她未曾察觉的窥伺?
无人应答。只有长明灯焰,依旧无声跳动,将亡夫那渗出黑液的牌位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她苍白的脸上。
【二:墨针探幽,诡卵藏凶】
沉重的青铜门被猛地推开,公输衍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烟火气,疾步而入。当他看到供桌上那一小滩不断蠕动、散发着甜腥恶臭的黑液,再看到巴清那苍白得近乎透明、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脸庞时,这位见惯风浪的墨家巨子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家主!这是?!”
“灵牌渗液,滴血融亲。”巴清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她指着亡夫巴宁的牌位,又指了指那滩黑液,“公输先生,验!”
公输衍神色凝重至极,他快步上前,却不敢轻易触碰那滩诡异的黑液。他从随身的鹿皮囊中取出几件精巧的工具:一根细如牛毛、银光闪闪的长针,一个水晶磨制的凸透镜,一个密封的、内壁涂着某种银色粉末的青铜小盒。
他先是用凸透镜仔细观察黑液。那液体在镜下呈现出令人心悸的景象:并非均匀的黑色,而是如同浑浊的墨海,内部翻滚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颗粒!它们彼此碰撞、吞噬、又分裂,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无声而疯狂的繁衍!
“这……”公输衍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小心翼翼地用银针的针尖,极其轻微地蘸取了一丁点黑液。就在针尖接触黑液的瞬间,异变再生!
嗤——!
银针针尖接触黑液的部分,瞬间变得乌黑!一股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淡白色寒气顺着针身向上蔓延!同时,针尖上那点微不可察的黑液,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猛地膨胀蠕动了一下!公输衍甚至能感觉到针尖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如同活物挣扎般的“脉动”!
“寒气蚀银,内含活物!”公输衍失声低呼,脸色剧变!他立刻将银针放入那涂着银色粉末的青铜小盒中,迅速合拢。盒内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砂砾摩擦的“沙沙”声。
巴清的心沉到了谷底。寒气蚀银,这是汞毒的典型特征之一!但这黑液中的“活物”又是什么?
公输衍没有停顿,他又取出一根更粗一些的乌金探针,用灯焰灼烧至通红,然后极其迅速、精准地刺向供桌上那滩黑液的边缘!
嗤——!
红热的针尖刺入黑液,瞬间腾起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甜腥味的白烟!那滩黑液如同被激怒的野兽,剧烈地翻滚、收缩!在白烟散开的瞬间,公输衍眼疾手快,用镊子从黑液边缘被灼烧碳化处,夹起了一粒极其微小、仅比灰尘略大、呈半透明灰白色的——卵状物!
他用凸透镜仔细观察这粒被高温瞬间灭活的“灰卵”。水晶镜片下,那粒灰卵的结构清晰可见:半透明的卵壳上,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人面五官轮廓般的诡异纹理!纹理扭曲痛苦,仿佛在无声哀嚎!而在卵壳内部,隐约可见一团蜷缩成团的、更为深沉的阴影,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类似未成型胚胎的形态!
“人面鬼纹,内蕴阴胎……”公输衍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家主!此乃……巫蛊‘怨生卵’!”
“怨生卵?”巴清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公输衍肯定道,眼中充满了深深的忌惮,“此乃楚地湘西至阴至邪的巫蛊秘术!需取横死之人的精血魂魄为引,混合九阴之地的尸泥、枉死女子的天癸(经血),再辅以秘传的巫咒,在极阴时辰培育而成!此卵遇活气则醒,遇血则噬,一旦孵化,蛊虫会钻入活物体内,啃噬精血,蚕食魂魄,最终将宿主转化为只知怨恨与杀戮的‘阴傀’,受下蛊者操控!”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依旧在缓缓渗出黑液的亡夫牌位,眼中寒光爆射:“这黑液,是滋养‘怨生卵’的阴秽载体!灵牌渗液……是有人将无数‘怨生卵’封入了巴宁少主的灵牌之中!以亡夫灵位为巢,以亲族血脉为引……这是要绝灭巴氏满门,更要让家主您……在至亲亡夫的牌位前,被万蛊噬心,化为阴傀啊!”
以亡夫灵位为巢,滋养噬魂蛊虫!目标直指她巴清!目标直指整个巴氏血脉!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怒和彻骨的寒意,如同冰火交织的狂潮,瞬间席卷了巴清全身!楚人!又是楚人!他们不仅要亡秦,更要她巴氏断子绝孙!要她巴清在最深的哀恸之地,被最亲之人的灵位中爬出的蛊虫活活吞噬!
手腕内侧的藤蔓巫纹灼热滚烫,疯狂悸动!脑海中亡灵的呓语声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恶毒!
(“宁……恨……未绝……”)
(“噬……清……噬尽……”)
(“归藏……连山……合……”)
巴清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那渗着黑液的牌位,眼神由暴怒、惊骇,最终凝固成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潭。
【三:撬棺验骨,秘匣惊魂】
“开——棺!” 巴清的声音在死寂的宗祠中炸响,带着斩断一切的金石之音,不容置疑,更不容半分犹豫!
她根本不再看公输衍震惊的脸色。楚人歹毒至此,竟敢亵渎亡夫灵柩,以尸身为皿,培育噬魂蛊虫!这已不是阴谋,这是不死不休的亵渎!必须亲眼验证!必须找到源头!
沉重的乌木棺椁,在数名墨者合力下,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缓缓移开。棺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腐败甜腥和浓烈汞腥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毒瘴,猛地从棺内喷涌而出!
“咳!咳咳!” 离得稍近的两名墨者猝不及防,瞬间被这恶臭熏得头晕目眩,踉跄后退,脸色发青,显然已经轻微中毒!
公输衍脸色铁青,立刻取出解毒药分发给众人,同时点燃了数支特制的、能驱散秽气的药香。辛辣的药香与那棺中恶臭混合,形成一种更加诡异难闻的气味。
巴清屏住呼吸,面罩寒霜,一步踏前,不顾那足以让常人晕厥的毒瘴,目光如电,射向棺内!
棺中并非她想象的腐烂枯骨。
巴宁的尸身,被一种奇特的、闪烁着幽蓝色泽的冰冷凝胶状物质严密地包裹着。这凝胶如同活的水晶棺,隔绝了空气,竟让尸身保存得异常完好,仿佛只是沉睡。面容依稀可见生前的俊朗轮廓,只是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