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只有老式吊扇在头顶无力地转动,切割着凝固如胶的空气。
小陆的后背已经湿透,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下,但他不敢动。
对面,教导主任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那本厚重的“异常行为记录表”就摊在两人之间,像一具被解剖的尸体。
“陆老师,你给我解释一下。”主任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划开沉默,“这些涂改是怎么回事?数据是学校的根基,篡改数据,就是动摇学校的根基。你懂吗?”
小陆的目光落在本子上。
那上面密密麻麻,全是404寝室几个男生的“劣迹”。
张伟,因在公共场合讲冷笑话引发“非必要聚集”,记过一次。
林枫,夜间多次无故离校,行为可疑,重点观察。
赵子轩,利用废弃物品进行“意义不明的创作”,警告一次。
每一条记录都冰冷、客观,像一枚枚钉子,要把他们钉在“不正常”的耻辱柱上。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那里,是他用极小的字迹,在深夜里偷偷补上的注脚。
在张伟那条记录旁,他写着:“那天他们笑是因为张伟的情话把教学楼的鸽子吓飞了,他说,看,连鸟都为我的爱感动得飞走了。”在林枫的记录旁:“林枫逃课是因为帮赵子轩藏他那把被禁止的刻刀,那把刀是他去世的爷爷留给他的。”
这些小字,像是在一片荒芜的沙漠里种下的、卑微的绿芽。
他知道这很愚蠢,毫无用处,但他还是做了。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主任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主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如果记录的目的是为了让大家变得‘正常’,那为什么记录越多,大家就越不会笑了?”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吊扇还在徒劳地搅动着越来越沉闷的空气。
同一时间,档案室的王老师正被上级的通知邮件弄得心烦意乱。
邮件标题用红色加粗字体写着:“关于彻查‘礼堂集会’期间南区监控数据丢失事件的紧急通知”。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场集会,是校方推行新版“行为规范准则”的动员大会,而南区监控的丢失,绝非偶然。
他调出设备管理员老孙的值班日志,粗糙的纸页上,所有异常时段都被工整地标注为“设备例行维护,信号调试”。
这借口拙劣得像个笑话,却又是最难以撼动的铁证。
老孙是个快退休的老实人,王老师知道,这绝不是他的主意。
背后一定有更大的手在操纵。
他本能地想将这份日志扫描上报,完成任务,撇清自己。
但当他的手触碰到扫描仪冰冷的玻璃时,他犹豫了。
他想起了几天前,自己遵照命令销毁那批“思想不端”的旧档案时,无意中瞥见的一张烧剩的残页。
火焰舔舐过的焦黑边缘里,一句未被完全吞噬的话像针一样扎进了他的眼睛:“教育的本质是点燃火焰,不是封上嘴巴。”
火焰……王老师的眼前浮现出林枫那双总是燃烧着什么的眼睛。
他默默地关掉了扫描仪,将那份漏洞百出的值班日志和上级的调查报告一起,塞进了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用一叠陈年的优秀教师奖状压住。
当晚,他用一台未经登记的旧手机,给一个陌生的号码发去了一条匿名邮件。
邮件内容极其简单,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串指令。
做完这一切,他删除了所有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色渐深,大学城外的夜市却热闹非凡。
赵子轩的摊位就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块破布上摆着一堆生锈的旧钥匙,旁边立着个牌子:“代写真心话,一句一串。”
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在他摊前站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递来一张小纸条。
赵子轩接过来,上面是娟秀的字迹:“帮我写‘我不想结婚’,但别让我爸妈看懂。”
赵子轩抬头看了她一眼,口罩遮住了她的脸,但那双眼睛里满是疲惫和挣扎。
他笑了笑,没说话,拿起一把铜钥匙和那把爷爷留下的刻刀,手指翻飞间,一串短促而有力的摩斯电码便出现在钥匙的齿刃上。
他把钥匙递给女生,女生付了钱,转身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