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玻璃,每一道目光都像探照灯,聚焦在台上面无表情的林枫身上。
投影幕布上那一片刺眼的空白,无声地嘲讽着这场本该严谨隆重的结业答辩。
王老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指关节在讲台边缘敲击着,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似乎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林枫终于动了。
他没有去碰触操作台,只是将双手插进裤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或困惑、或期待、或审视的脸。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我想先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总在教学生‘怎么逃’,而不是‘为什么要逃’?”
死寂。
问题本身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没有激起喧哗,却让无形的涟漪扩散至整个阶梯教室的每个角落。
这并非一个寻求答案的提问,而是一柄锋利的解剖刀,直接剖开了工作坊存在的核心——那个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却从不敢直面的前提。
坐在前排的助教小陆下意识地低下头,指尖飞快地滑过自己面前厚厚的笔记。
她的任务是记录并量化高风险学员的“异常行为”,为“引导”提供数据支撑。
不知为何,林枫的话让她心头一颤,鬼使神差地翻到了关于404寝室的观察日志。
密密麻麻的条目中,一行标注为“群体性无意义高频情绪爆发”的记录格外醒目。
她数了数日期,不多不少,三十七次。
三十七次,全部指向同一个事件:404寝室在深夜集体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大笑。
那笑声,曾被她的导师定义为“压力阈值崩溃前的癫狂征兆”。
就在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时,林枫终于有了动作。
他按下了播放键,空白的幕布瞬间被一分为二。
左边,是工作坊的课堂录像。
学员们正襟危坐,神情专注地记录着王老师讲解的“情绪疏导与行为修正模型”,屏幕上满是复杂的流程图和冰冷的术语。
右边,则是风格迥异的画面,镜头摇晃,充满了生活气息,主角正是404寝室的三位“高风险对象”。
画面切换。
左边,王老师指着一个代表“冲动型对抗行为”的红色警示框。
右边,赵子轩正挥舞着一把未开刃的道具长刀在走廊里扮演古代侠客,结果被闻声而来的宿管大爷追得满楼道乱窜,嘴里还大喊着“刀下留人”。
左边,屏幕上展示着“社交退缩与怪异行为”的案例分析。
右边,陈默穿着一身自制的华丽盔甲,本想在校园广场上拍摄一组帅气的照片,却因为盔甲反光太强,吸引了一群鸽子,最终被追逐得狼狈不堪,头盔都跑歪了。
左边,ppt上列出了“语言逻辑失调与情感表达障碍”的判断标准。
右边,张伟在食堂窗口,对着打饭阿姨深情款款地背诵了一段莎士比亚情诗,试图换取一块更大的鸡腿,结果把阿姨吓得手一抖,勺子都掉进了菜桶里。
两边的画面被技术性地剪辑在一起,每一个行为节点,每一次情绪爆发,都与左边“偏差行为特征数据库”中的预警指标逐帧对应,吻合度高得令人心惊。
台下的学员们发出了压抑的惊呼,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那些被定义为“病症”的行为,在现实中是何等荒诞又鲜活。
视频在404寝室四人围着一个电饭锅傻笑的画面中定格。
林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你们看,赵子轩的‘冲动对抗’,陈默的‘社交怪异’,张伟的‘逻辑失调’,还有我们三十七次被记录在案的深夜大笑。按照工作坊的标准,我们每一个人,每一天,都在向危险的边缘滑落。你们说这些是危险信号,”他顿了顿,环视全场,“可它们发生的那一刻,我们只是在……活着。”
“活着”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突然,一个清脆的女声划破了沉寂。
阿雯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叠打印出来的论文初稿。
她的脸因为激动而涨红:“我的论文,就是以404寝室为样本,我把你们的行为模式定义为‘高风险娱乐人格’。”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用了整整三个月,收集数据,建立模型,试图证明你们的‘快乐’是一种需要被纠正的‘异常’。但现在,我想知道——”她举起那叠厚厚的纸,“如果‘正常’的标准本身就是由恐惧制定的,那我们所有人,是不是都在一本巨大的病历本上,挣扎着证明自己没病?”
话音未落,她双手用力,在一片抽气声中,将那叠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数据和分析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