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通过网络传遍了无数个角落。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追随,我们只请求你们的举报。”他说着,按下了身旁笔记本的播放键。
林枫日记里关于“知识壁垒”的思考段落扫描件、老刘叔在深夜教室里写满“为什么”的黑板照片、小秦含着泪水颤抖着说出“我不适合这里”的退训录音……一个个碎片化的证据,组成了一幅令人窒息的完整图景。
直播间的标题是《请举报我们》,一个近乎自杀式的挑衅。
然而,在短短三小时内,这条直播被转发了百万次。
评论区不再是千篇一律的“正能量”刷屏,而是开始出现一些零星的、却无比真实的声音。
“我同事上周刚被辞退,他只是在内部论坛问了一个技术问题。”
“我爸爸是老工人,他不敢看这个直播,他把手机关了。”
“我的毕业论文,被导师改得面目全非,署上了他学生的名字。”
“……”
这些声音像是一滴滴水,起初微不足道,却渐渐汇成了一股无法被忽视的暗流。
废弃教学楼的天台上,陈默看到了群组里林枫发来的那张截图。
食堂里沉默的学生,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心中最后一点疑虑。
他不再去看城市的夜景,不再去想可能的后果,眼中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孤独闪烁的光标。
他按下了回车键。
仿佛一个无声的命令瞬间传遍全城。
下一秒,全市七所早已准备就绪的高校投影点同步启动。
市政厅那片巨大的灰色外墙上,图书馆古朴的砖墙上,人潮汹涌的地铁站出口的玻璃幕墙上……同一时刻,像被一道神谕之光劈开,浮现出同一行简洁而有力的黑色大字:
“知识不是恩赐。”
几乎在同一瞬间,林枫面前的电脑屏幕上,代表着“微光”、“微光学堂”、“桥洞数据库”的全球服务器状态反馈,从“运行中”齐齐变为鲜红的“系统已注销”。
他们几年的心血,在这一刻彻底从物理世界和网络世界中被抹除,干净得像从未存在过。
林枫缓缓摘下耳机。
世界的声音在一瞬间涌了回来。
不是电脑风扇的嗡鸣,而是窗外,从校园各处传来的、越来越响亮的喧哗。
他走到窗边,看到无数学生正从宿舍楼里涌出来,他们举着手机,对着远处建筑外墙上那行发光的字拍摄。
起初是窃窃私语,接着,有人开始小声地念出那句话,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最后,汇成了一股虽然稚嫩、却无比清晰的齐声诵读。
市安全与信息中心的办公室里,郑干事面前堆着小山一样高的举报材料,足足二十份,全部指向404寝室那四个学生。
他的表情疲惫而麻木,刚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鼠标却不经意间点开了下属刚刚上传的一段视频。
视频源,正是林枫看到的那所西南地区的职业高中。
画面里,一群稚气未脱的学生默默看着食堂电视,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有一种被触动后的茫然与思索。
郑干事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个当了一辈子教书先生的父亲,临终前,老人枯瘦的手紧紧握着他,反复叮嘱:“小郑,这辈子啥都可以做,就是别做睁眼瞎。”
他站起身,沉默地走到办公室角落的碎纸机旁,将桌上那堆厚厚的材料一份份地送了进去。
机器发出低沉的轰鸣,将那些白纸黑字绞成无法辨认的碎片。
当最后一张举报信的纸页缓缓飘落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纸张的背面——那上面印着一个匆忙打印的、小小的顺拐小人图案,是某个学生自发加上去的。
郑干事看着那个笨拙的图案,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那个看不见的举报者,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念道:
“今天,你问了吗?”
镜头拉远,越过这座城市,越过无数个被点亮的屏幕。
在晨曦微露的清晨,在堆满杂物的仓库,在拥挤的集体宿舍里,一张张光盘正在被打开。
一张张印着问题的卡片,被人们从光盘盒里取出,它们被风吹起,在初升的阳光中飞扬,像一场沉默的雪,也像一个即将到来的春天。
林枫关掉了所有电脑。
404寝室里,喧嚣的直播和跳动的数据都已消失,只剩下窗外人群的余音。
一切都结束了,又或者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坐在黑暗里,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寂静。
桌上的私人手机,一直被他调成静音模式,此刻却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