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感叹号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烙在赵子轩的瞳孔里。
发送失败。
他尝试了三次,每一次都被系统以“涉嫌煽动性、传播负面情绪”的理由瞬间拦截。
那份耗费了他整整两天心血,从七天直播里数万条弹幕中逐字逐句筛选、核实、整理出来的三百八十七条真实声音,被一个冰冷的算法判定为非法。
《无声之声实录》,这个他自认为充满力量的名字,此刻在屏幕上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赵子轩颓然向后靠在椅背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寝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电脑风扇在徒劳地嗡嗡作响,像是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这里是404寝室,一个在大学里代表着“不存在”的数字,现在看来,竟是一语成谶。
窗外,夜色渐浓。
对面老宿舍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勾勒出斑驳的轮廓。
赵子轩的目光没有焦点地游移着,最终落在了三楼一户人家的阳台上。
那是老刘叔家。
老刘叔是学校的老门卫,退休后闲不住,在阳台上支了块小黑板,每天写上天气预报和一句人生感悟,给来来往往的学生看。
今晚的黑板上,借着路灯的微光,隐约能看到几个白色粉笔字:“路堵了,可以试试爬墙。”
一句不经意的话,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赵子轩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坐直,双眼重新燃起了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屏幕上的错误提示更加刺眼。
他转过头,看着一旁同样沉默的林枫,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如果他们不让我们在网上发声,那我们就把话说在墙上。”
林枫的呼吸一滞,他瞬间明白了赵子轩的意思。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却又无比精准的直觉,是绝境中开辟出的唯一生路。
他没有丝毫犹豫,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速划过,找到了一个几乎快被遗忘的联系人。
电话拨通,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带着电流声的警惕嗓音:“谁?”
“我,林枫。”林枫压低了声音,像在进行一场地下交易,“你那台能打三百米远的改装投影仪,还能用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响起一声轻笑,带着几分自嘲和了然:“我就知道,你们这帮家伙迟早会想起我。东西在,但用了,我就又得换个地方住了。”
这个声音属于陈默。
他曾是404寝室的常客,一个技术宅,热衷于用镜头记录城市被忽略的角落。
大四那年,他因拍摄了一段城管与小贩冲突的视频,并拒绝删除,被校方数次约谈,毕业证都差点悬了。
那次事件后,陈默仿佛从人间蒸发,退回了属于他的数字洞穴。
他不再公开发布任何东西,而是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夜间的城市游击战中——用高流明投影仪,将那些被删除的帖子、被封禁的言论,短暂地投射在城市冰冷的建筑外墙上。
他是黑暗中的信使,传递着见光即死的信息。
半小时后,青州大学后山,荒草丛生的土坡上,三个人影借着手机微光碰头。
陈默比毕业时更瘦了,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背上是一个巨大的、形状不规则的帆布包。
他将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露出里面被泡沫和胶带严密包裹的机器,旁边还有一个小巧的便携式发电机。
“学校的安保系统我看过,图书馆这面墙是最佳选择,正对校外居民楼,视野开阔,而且晚上十一点闭馆后,安保巡逻会有个十分钟的换岗空档。”陈默指着远处沉浸在黑暗中的巨大建筑,语气专业而冷静,“只能投十分钟,这是极限。时间再长,他们就能根据光柱来源锁定我们的大致范围。”
“十分钟,够了。”林枫将一张小小的Sd卡递给他,“这里面是三百八十七条弹幕,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他们不敢发的弹幕’。你不用做任何特效,就按时间顺序,一条一条放出来。”
陈默接过卡,插进投影仪的卡槽,没有再多问一个字。
他们是同一类人,有些事,无需言说。
当晚十一点整,图书馆的最后一盏灯熄灭。
陈默早已在对面一栋无人居住的烂尾楼天台上架好了设备。
林枫则站在山坡上,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是老刘叔凭着二十年门卫经验画出的社区巡查路线和时间表。
他盯着秒针,在心中倒数。
“就是现在!”林枫对着对讲机低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间,陈默按下了开关。
一道强劲的白色光柱撕裂夜幕,精准地打在三百米外图书馆灰白色的外墙上。
起初只是一片刺目的白,随即,一行字迹缓缓浮现,那字迹并非电脑打印的宋体或黑体,而是微微颤抖、带着笔锋的,仿佛是一个人正用尽全身力气,一笔一划地写在墙上。
“我想说话,但怕连累我上高中的孩子。”
光柱停留了十秒,接着,第二行字覆盖了上来。
“我儿子今年考研,档案千万不能出问题,求求你们了。”
“我丈夫还在里面,他们告诉我,一个‘罪犯’的家属,连哭都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