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十几个同样沉默的中年男女,也纷纷举起手机,点亮了那片黑暗。
他们是老马和那群退伍军人的家属。
一时间,一片小小的、无声的星海在人群中亮起,像一场静默的声援。
陈主任的脸色已经从僵硬变成了煞白。
他猛地转头看向后台方向,嘴唇哆嗦着,想要叫停,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停?用什么理由?
节目流程完全合规,没有提前结束,也没有超时。
演员的台词,没有一句涉及敏感词汇,没有一句直接攻击体制,它们只是在“朗诵”、“引用”一些“生活素材”。
这在艺术创作的范畴里,被完美地保护着。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对策,更致命的一击来了。
舞台后方的巨大幕布上,由后台的赵子轩操控的投影,打出了第一张照片——老刘叔站在出租屋阳台上,背后那块小黑板上,用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道高等数学题,旁边是红笔批注的“解法错误”。
照片一张接一张地切换。
第二张,是那家It培训班厚厚的学员花名册,几十个名字被红笔划掉,旁边备注着“因个人原因退出”。
第三张,是深夜的桥洞下,几个年轻人围着一盏充电台灯,贪婪地阅读着泛黄书籍的现场图。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精准地砸在陈主任的心脏上。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冲动的表演,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处刑”。
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画面,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它们完美地绕开了所有的明文红线,却又毫不留情地刺穿着那层名为“可控的多样性”的虚伪假面。
他想离席,但双腿如同灌了铅。
他知道,只要他此刻起身,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和恐惧。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像一个被绑在铁轨上的人,等待火车从自己身上碾过。
朗诵结束了。
四位演员再次并肩站立,在全场的注视下,他们又一次滑稽地摆出了开场时那个同手同脚的顺拐姿势。
这一次,没有人笑。
他们对着台下,对着那片黑暗,也对着黑暗中某个具体的人,用尽全身力气,齐声喊出了最后一句台词。
“报告教官!我们走错了——”
声音在巨大的礼堂里回荡,然后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像拉满的弓。
“——但我们,拒绝被纠正!”
话音落定。全场死寂。
一秒。
两秒。
仿佛沉入水底的寂静之后,雷鸣般的掌声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那不是礼节性的鼓掌,而是一种积蓄已久的情绪喷涌,掌声如海啸般从后排向前席卷,瞬间吞没了整个礼堂。
校领导们尴尬地坐在原地,拍也不是,不拍也不是,脸色比陈主任好不了多少。
侧台的阴影里,林枫深深看了一眼台上鞠躬的四人,没有半分留恋,转身没入通往后台的幽暗走廊。
走廊尽头,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消息赫然在目。
“顺拐方阵,已接入全国37个校园节点。”
发信人署名:张野。
林枫的嘴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他抬起头,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赵子轩。
那个平日里有些木讷的技术宅,正手脚麻利地将一摞打印粗糙的《地下教材》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崭新的电饭锅外壳里,动作熟练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做完这一切,赵子轩抬起头,冲林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那笑容灿烂得就像许多年前,他们在404寝室用这个电饭锅偷煮火锅时一样,充满了对规则的挑衅和对未知的兴奋。
林枫收起手机,看着赵子轩和他那个伪装成普通电器的“特洛伊木马”。
他知道,礼堂的演出只是一个开始,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宣告。
而真正的战场,才刚刚收拾干净,正等待着下一位主角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