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象征着海权与力量的三叉戟被随意地插在一旁的沙地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普通鱼叉。
波塞冬并非在行使神权,他正全神贯注地,用双手引导着涌上沙滩的海水。
清澈的海水在他神力的精细操控下,不再遵循自然的潮汐,而是在空中交织、盘旋,勾勒出繁复而瞬息万变的图案——时而如怒放的花朵,时而如展翅的海鸟。
它们在阳光下折射出瑰丽的虹彩。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平和,甚至可说是“沉浸”的气息,与哈迪斯记忆中那个野心勃勃、桀骜不驯的兄弟判若两人。
哈迪斯静立了片刻,波塞冬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
终于,哈迪斯迈步,无声地走到波塞冬身侧不远处,黑色的袍角拂过被海浪打磨光滑的鹅卵石。
“波塞冬。” 哈迪斯的声音平淡,如同冥府深处不起涟漪的死水。
波塞冬的动作微微一顿,空中由海水构筑的、正欲成型的海豚形状哗啦一声散落,重新汇入浪潮。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应如暴风雨般狂野的海蓝色眼眸,此刻却平静得像风平浪静时的浅海,带着一丝未完全从创作中抽离的迷蒙。
“哦,是大哥啊。” 波塞冬的语气很随意,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他拍了拍手上的沙粒,并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吵闹的海边?冥府不够你忙的吗?”
他的视线在哈迪斯面无表情的脸上扫过,随即又落回不断涌上的海浪,似乎在寻找下一次创作的灵感。
“只是路过。” 哈迪斯回答,他的紫眸掠过那柄被“冷落”的三叉戟,又回到波塞冬身上。
“看来,你找到了新的……乐趣。”
波塞冬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也带着点释然。他随手一挥,一道浪花跃起,在他掌心化作一个旋转的、不断改变形态的水晶球。
“乐趣?算是吧。总比整天想着怎么掀翻宙斯的破椅子,或者……”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哈迪斯一眼。
“盘算着怎么在你那深不见底的冥府里分一杯羹要强。”
他站起身,身材依旧魁梧伟岸,却莫名少了几分压迫感。他望向广袤无垠的大海,声音在海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我算是看明白了。争?有什么好争的。雷霆也好,海洋也罢,甚至你的…呵呵…说到底,不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吗?宙斯喜欢坐在山顶发号施令,就让他坐去。你愿意背负那个沉重的世界,我也尊重你的意志。”
他转过头,对着哈迪斯,露出一口白牙,笑容里竟有几分纯粹的、近乎懒散的意味。
“而我?我发现摆弄这些海水,让它们跳出我想要的舞蹈,看着阳光穿透它们,折射出万千色彩……比统治它们有意思多了。至少,它们不会背叛,不会算计,只会按照我的心意,展现刹那的完美。”
他弯腰,从脚边捞起一把湿泥,手指灵巧地捏弄着,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由泥沙构成的小海马便出现在他掌心。
他轻轻将它放在一块礁石上,任由下一个浪头将它温柔地吞噬、带走。
“看,诞生,存在,消逝。循环不息,无需审判,也无需代价。这就是我的‘王国’了,大哥。”
波塞冬拍了拍手,重新看向哈迪斯,眼神平静。
“比起你那需要精心维持平衡的冥府,还有宙斯那需要时刻提防背叛的奥林匹斯,我的海洋,自由得多。”
哈迪斯沉默地听着。他能感觉到波塞冬话语中的真诚。
这位兄弟似乎真的从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抽身而出,在艺术的创造里找到了内心的平静。
“很好的……消遣。” 哈迪斯最终给出了一个在他认知中算是中性的评价。
波塞冬哈哈大笑,笑声洪亮,与海涛声共鸣。
“对,消遣!神明永生,不找点乐子怎么行?” 他不再看哈迪斯,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大海,开始引导海浪构筑一座微型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宫殿。
“你忙你的去吧,大哥。我这‘艺术创作’,就不招待你了。”
他再次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哈迪斯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无关紧要的存在。
哈迪斯站在原地,又看了片刻他那专注于“摆弄海水与泥巴”的兄弟,身影缓缓向后融入阴影之中,如同从未出现过。
只有海风、潮声,以及波塞冬指尖流淌的、不断生灭的水之艺术,依旧在这片海岸线上,永恒地演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