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的墙壁上,用石灰水刷着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发展经济,搞活市场”的标语,在初夏的阳光下格外醒目。街上的人流比前两年明显多了,神色间少了几分拘谨,多了些匆忙和期待。程立秋没有在热闹的集市停留,而是径直找到了县农林局。
这是一栋老旧的二层红砖小楼,门口挂着白底黑字的牌子。走进去,走廊里弥漫着纸张和旧家具的味道,几个办公室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穿着中山装或旧军装的工作人员在伏案工作,或者端着搪瓷缸子聊天。
程立秋深吸一口气,敲开了挂着“生产技术股”牌子的办公室门。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同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这个一身海腥味、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同志,你找谁?”
“老师傅,您好。”程立秋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点拘谨的笑容,这是他面对这类机关干部时惯用的表情,“我想打听点事,关于……人参种植的,不知道该问哪个部门?”
“人参?”老同志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种参?个体户?”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和审视。这时候,大规模的土地承包和个体经济才刚刚放开不久,敢想敢干的人还不多。
“哎,就是有这个想法,先打听打听。”程立秋搓着手,显得很实在,“听说辽省那边有搞的,咱这气候土壤,不知道行不行?政策上允不允许?”
老同志见他不像瞎胡闹的,态度缓和了些,示意他坐下,倒了杯白开水。“政策上嘛,现在鼓励多种经营,荒山荒地承包也是允许的。不过这种参,可不是种苞米,技术性强,投入大,周期长,风险高啊!你想清楚了?”
“是是是,老师傅您说得对。”程立秋连连点头,“就是听说这东西值钱,心里痒痒。您知道咱县里,或者附近,有搞这个的吗?我想去学习学习。”
老同志想了想,摇摇头:“咱这暂时还没听说有成规模搞的。倒是有几个老跑山的,懂点野山参的门道。这种园参……你得去吉省、辽省那边看看。我这儿有份省里发的关于中药材种植的宣传材料,你可以拿去看看,上面有些基本原则。”说着,他从一堆文件里翻出一张有些卷边的油印纸递给程立秋。
程立秋如获至宝,双手接过,仔细叠好放进内衣口袋。“谢谢老师傅!太感谢了!”
离开农林局,程立秋又去了信用社,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贷款政策和额度。结果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对于他这种没有太多抵押物、又想搞长期高风险项目的个体户,贷款难度很大,额度也有限。
这一趟县城之行,虽然没有得到立竿见影的帮助,但却让程立秋心里更加有底了。政策的口子确实开了,方向是鼓励的,只是具体路径需要自己摸索。这反而激起了他的斗志。
傍晚回到家,夕阳把院子染成暖金色。魏红正在喂小石头吃饭,程立春在纳鞋底。程立夏不知去哪了,程老爹坐在门槛上抽烟,程立冬还没回来。
程立秋洗了把脸,接过魏红递过来的毛巾,看着妻子日渐粗糙却温婉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也夹杂着一丝歉意。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决定,可能会让这个刚刚安稳下来的家,再次面临不确定和辛苦。
晚饭后,小石头睡着了。煤油灯下,魏红在缝补衣服,程立秋坐在她对面的小凳上,沉默了片刻,开口道:“红,我今天去县里,打听了个事。”
魏红抬起头,手里针线没停:“嗯,打听啥了?”
“我想……咱们不能光指着海里这点东西。”程立秋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海上的饭,看天吃,不稳当。我想弄点更长远、更牢靠的营生。”
魏红停下针线,看着他:“啥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