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抬起头,看向程立秋,那双平日里有些木然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坚定的、近乎决绝的光芒。
“二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却异常有力,“我敢!我要!债我背!力气我有!这条船,我接了!”
程立秋看着老三眼中那簇火苗,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缓和。他点了点头:“想好了?不后悔?”
“不后悔!”程立冬斩钉截铁。
“好。”程立秋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就着旁边一个废弃的缆桩,唰唰写下了一张借款协议,内容和他刚才说的一模一样。“签字,按手印。”
程立冬接过笔,他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但他还是工工整整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程立冬。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在名字上摁下了一个鲜红的手印。动作带着一种庄稼汉式的质朴和决绝。
程立秋收起欠条,小心折好放进口袋。“明天,我带你去见老陈头的家人,办手续。以后,这条船就是你的了。怎么修,怎么弄,你自己琢磨,有问题可以问我,但主要靠你自己。”
“嗯!”程立冬重重地点头,他再次看向那条破船时,眼神已经完全不同,那不再是看一堆破烂,而是在看一个需要他拯救、也即将承载他未来的伙伴。
兄弟俩一前一后离开废弃码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程立冬的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有力,而程立秋的背影,则依旧沉稳如山。
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小院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当程立秋轻描淡写地宣布,他已经买下了老陈头那条破船,并且借给老三程立冬,让他自己独立经营时,程老爹和程立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你……你把船给老三了?!”程立夏第一个跳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嫉妒而尖锐变形,“那条破船?!你宁可把一条破船给老三,都不肯帮衬我一把?!老二!你安的什么心?!”
程老爹也懵了,哆嗦着嘴唇:“立秋啊……这……这……老大他……你怎么能给老三呢?他……他哪行啊?”
就连魏红和程立春都感到意外,不解地看着程立秋。
程立秋平静地坐在炕沿上,看着状若疯狂的程立夏和一脸无法接受的父亲,缓缓说道:“船,不是白给。是借,打了欠条的,要还钱,要算利息。老三敢接,愿意背债,愿意下力气去修、去干。大哥,你要是也敢,现在那条船还在那儿,我同样可以借钱给你,条件一样,你敢不敢要?”
程立夏一下子噎住了。借钱?背债?修那条眼看就要散架的破船?他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那得投入多少?得流多少汗?万一修不好,或者出海翻了船,那不是要赔得倾家荡产?他想要的是现成的、能立刻赚钱的好船,可不是这种烫手山芋!
“我……我……”程立夏“我”了半天,脸憋得通红,最终也没敢说出那个“敢”字。他贪图享受,畏惧风险的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
程立秋冷笑一声,不再看他,转向程立冬:“老三,路给你了,能不能走通,看你自己。从明天起,你不用跟我船了,专心弄你的船去。”
程立冬挺直了腰板,重重地“嗯”了一声。
这一夜,小院里的几人,注定无眠。程立冬在炕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那条破船的各个部件,盘算着先修哪里,钱从哪里省。程立夏则妒火中烧,咬牙切齿,觉得程立秋是故意羞辱他。程老爹唉声叹气,既觉得老三不靠谱,又恼恨老大不争气。
而程立秋,则平静地呼吸着。他知道,这步棋走对了。一条破船,不仅试出了老三的胆量和决心,也彻底照出了大哥自私懦弱的真面目。接下来,就看程立冬如何把这手烂牌,打出生路了。这对他来说,是一场豪赌;对程立秋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对人心和能力的深度试探?海上的风浪,可不仅仅只在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