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新船旧主(1 / 2)

程立秋那番斩钉截铁的拒绝,像一堵冰冷的墙,彻底堵死了程老爹和程立夏短期内“借光”发财的捷径。小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程老爹彻底蔫了,整日唉声叹气,仿佛天塌了一般。程立夏则像是座压抑的火山,阴沉着脸,眼神里时常闪过怨毒的光,干活时更是磨洋工到了极致,几乎成了船上的透明人,连马老四都懒得再说他。

唯有程立冬,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旧沉默地干活,沉默地吃饭,沉默地睡觉。程立秋暗中观察,发现这个老三虽然寡言,但心里有杆秤,谁对他好,谁瞧不起他,他门儿清。而且,他骨子里有种庄稼汉的倔强和韧性,认定的事,就会一根筋做到底。这种品质,在海上讨生活,未必是坏事。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仅指海上)的日子。这天下午,渔船返航较早,程立秋没有立刻回家,而是让其他船员先走,自己则叫住了正准备去冲洗甲板的程立冬。

“老三,别忙了,跟我去个地方。”程立秋说道。

程立冬愣了一下,放下水桶,老实地跟上:“二哥,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程立秋没多说,领着他在码头上七拐八绕,走向一个相对偏僻的、堆满废旧网具和破木船的废弃小码头。

这里停泊的,大多是一些濒临报废或者闲置已久的旧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腐烂木头和死鱼烂虾的混合气味。在一堆破船中间,拴着一条看起来格外破旧的木壳渔船。它比程立秋现在的船要稍大一些,但船体油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灰黑色的木头,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裂缝用木板粗糙地打着补丁。驾驶室的玻璃碎了两块,用塑料布蒙着,桅杆也歪斜着,整条船散发着一股垂死挣扎的衰败气息。

“就是这条。”程立秋停下脚步,指着那条破船。

程立冬看着那条几乎要散架的船,黝黑的脸上露出困惑:“二哥,这是……?”

“这条船,原来的船主是老陈头,去年冬天出海遇上风浪,人没回来,船也被撞得不成样子,拖回来就扔这儿了。他家里人急着用钱,托我找买主,价格很低。”程立秋语气平淡地介绍着,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程立冬还是没明白二哥带他来看这条破船的意思。

程立秋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他:“老三,我记得你前几天问过我,要是让你自己管条船,你敢不敢。现在,我再问你一次,如果把这条船交给你,你敢不敢要?有没有信心把它收拾出来,靠它下海吃饭?”

程立冬彻底惊呆了,张大了嘴巴,看着二哥,又看看那条破败不堪的船,一时说不出话来。巨大的冲击让他脑子一片空白。他之前问那句话,更多是带着一种憧憬和试探,从未想过机会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突然、如此……寒酸地摆在他面前。

“二……二哥……这船……这能行吗?”程立冬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害怕,而是难以置信。

“船是死的,人是活的。”程立秋走到船边,用手拍了拍粗糙的船帮,发出沉闷的响声,“它现在是不成样子,但龙骨没大问题,机器是老型号,费油,但皮实,修修还能用。关键是,你敢不敢接下这个摊子,愿不愿意下死力气把它弄好。”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沉:“我不会白给你。船钱,我可以先替你垫上,但算我借给你的,你得打欠条,按信用社的利息还。修船的钱、买新网具的钱、油钱,都得你自己想办法,或者,也算我借给你的。以后挣了钱,先还债。也就是说,你接下这条船,就等于背上了一身的债。干得好,船是你的,债也能还清。干不好,可能船也毁了,债也背定了。风险,你自己担。”

程立秋把条件说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温情,只有冷冰冰的现实。这不是馈赠,这是一场考验,一场用债务和汗水做赌注的考验。

程立冬看着那条在夕阳余晖中更显破败的旧船,心脏怦怦直跳。他能闻到刺鼻的铁锈味,能看到船板上深深的裂纹,能想象到修复它需要付出何等艰辛的努力和巨大的风险。二哥的话像锤子一样砸在他心上:欠债、利息、风险……

但是,与此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热流,也从他的心底涌起。一条船!哪怕再破,也是一条船!是他程立冬自己的船!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被大哥对比,不用再一天只挣一块五!他可以自己决定去哪片海,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撒网,自己享受收获的喜悦,也自己承担风浪的风险!

这种独立自主的诱惑,对于一直处于边缘、习惯了被忽视的程立冬来说,是致命的。

他沉默了足足有一支烟的功夫。海风吹拂着他汗湿的头发,远处传来归港渔船的汽笛声。他的目光从船头看到船尾,从歪斜的桅杆看到破烂的驾驶室,像是在审视一个遍体鳞伤但仍有心跳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