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还真挤出了两滴浑浊的眼泪,用粗糙的手背抹去。
“爹知道你现在难,船要养,家要顾。爹不是要你白给他一条船。爹是想着……咱能不能换个法子?比如……比如你出面,帮他去信用社问问,贷点款?爹这张老脸还有点用,给他做个保!或者……或者你那条旧船,不是有时候也闲着呢吗?先借给他使使?让他先练练手,挣了钱再还你?再不行……你算他入股你的船?多少分他一点红,让他也有个盼头?”
程老爹一口气说出了他琢磨了好几天的方案,从贷款到借船再到入股,可谓是“煞费苦心”。他眼巴巴地看着程立秋,仿佛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二儿子身上。
大姐夫程大海在一旁听得直皱眉,这老丈人,说到底还是变着法儿地想从立秋这里抠好处。他担心地看向程立秋,怕他心软答应。
程立秋终于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父亲那张写满算计和祈求的脸。暮色中,他的眼神锐利如鹰。
“爹,”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你说的这些,都不行。”
程老爹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
“贷款?他用什么还?拿什么抵押?就靠他一天一块五的工钱?信用社不是咱家开的。借船?”程立秋冷笑一声,“船是吃饭的家伙,不是玩具。让他练手?船坏了谁修?油钱谁出?出了事谁负责?入股?我的船,是我和大姐夫还有一帮兄弟风里来雨里去拼出来的,凭什么他一来就要分一杯羹?就凭他是我大哥?”
一连串的反问,像冰冷的石子,砸在程老爹心上,把他那些看似周全的“方案”砸得粉碎。
“立秋!你……你就一点兄弟情分都不讲了吗?”程老爹有些急了,声音也拔高了些。
“兄弟情分?”程立秋的目光骤然变冷,“爹,你跟我讲兄弟情分?当初分家的时候,大哥抢好田、占新房,把我赶出来差点冻死饿死的时候,兄弟情分在哪儿?他现在在老家混不下去,跑来我这里,我给他活干,给他饭吃,没让他睡大街,这难道不是情分?”
程老爹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
“我再说一次,”程立秋语气斩钉截铁,“想留在海上,就老老实实按我的规矩来,学好本事,挣踏实钱。不想干,或者觉得委屈,随时可以走。至于船的事,等他什么时候能独当一面,让我觉得他能靠得住的时候,再提不迟。现在,免谈。”
说完,他不再看脸色灰败的父亲,转头对大姐夫说:“大海,明天就按你说的,往东边探探。不早了,回吧。”
程大海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程立秋和僵立当场的程老爹。暮色四合,海风吹过,带着凉意。程立秋没再说话,转身进了灶房,帮着魏红收拾东西去了。
程老爹独自站在渐渐浓重的夜色里,佝偻着背,像一截被霜打蔫的老茄子。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表演,在二儿子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曾经被他忽视、甚至苛待的二儿子,早已不是他能轻易拿捏的了。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将他紧紧包裹。
屋里,程立夏透过窗户缝看着院子里父亲失魂落魄的背影,和他预想中完全不同的结果,让他心里的怨恨如同野草般疯狂蔓延。老二,这是要把他们往绝路上逼啊!他狠狠一拳砸在土炕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程立秋在灶房里,听着那声闷响,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拒绝,只是第一步。他知道,某些人,是不会轻易死心的。而他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是时候,考虑下一步的棋了。或许,那艘他们梦寐以求的船,真的可以出现了,只不过,会以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