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心中有尺(1 / 2)

知道了那层龌龊的底细,程立秋再看炕上这三人,心境已然不同。往日里那份因血脉牵连而残存的、微弱的纠结,此刻被一种冰冷的清醒所取代。他们不再是需要小心应对、顾忌人言的“父亲”和“兄弟”,而是三个带着明确目的、试图利用他的算计者。

他心里那杆秤,砝码已经重新校准。亲情的分量,在他们一次次偏心和如今的欺骗中,早已所剩无几。现在,秤杆的一端放着的是现实利益和村庄里的名声,另一端,则是如何干净利落地处理掉这麻烦,且不脏了自己的手。

第二天出海,程立秋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不再完全无视程立夏的偷奸耍滑,但也不是直接斥责。他会在他明显偷懒时,用平静无波的眼神扫过去,那眼神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淡,看得程立夏心里发毛,不得不暂时收敛。而当程立冬闷声不响地完成一项重活时,程立秋会当着众人的面,简短地说一句:“老三,不错。”或者递过去一碗水。

这种区别对待,看似不经意,却在船员们中间和程家父子心里,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线。马老四和小山东他们心领神会,对程立冬的指点多了些实在的东西,对程立夏则更加防贼似的防着。程立夏感受到这种无形的排斥和二哥那洞若观火的态度,越发焦躁不安,私下里跟程老爹抱怨的次数更多了。

“爹,你看老二!他分明就是针对我!老三放个屁都是香的,我累死累活他也看不见!”一次晚饭后,程立夏趁着程立秋去屋后检查咸菜缸,压低声音对程老爹诉苦。

程老爹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眉头紧锁:“你少说两句!让你来是干啥的?是让你来当大爷的?老老实实干你的活!老二现在翅膀硬了,咱得顺着毛捋!”

“可我憋屈!”程立夏梗着脖子,“一天一块五,够干啥的?还得看人脸色!早知道……”

“早知道啥?”程老爹瞪了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早知道你就别干那丢人现眼的事!现在知道憋屈了?忍着!等站稳脚跟再说!”

他们的窃窃私语,自以为隐秘,却不知隔墙有耳。魏红在灶房刷碗,听得真真切切,心里那点因为程立秋态度软化而产生的疑惑,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更深的厌恶。她更加确信,当家的心里有数,而且已经开始出手了。

程立秋从屋后回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洗了手,对魏红说:“明天不出远海,近海转转,看看能不能下点挂网,弄点小鱼小虾。你明天去供销社,扯几尺厚实的劳动布,我给老三改条裤子,他船上那条快磨破了。”

这话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了屋里。程老爹和程立夏都愣住了。给老三扯布做裤子?老二这是真要把老三当自己人培养了?程立夏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程老爹眼神复杂,看看炕头闷不吭声的老三,又看看一脸阴郁的老大,心里那杆偏了一辈子的秤,第一次感到了些许摇摆,但很快又被“老大才是顶门立户”的老观念压了下去。

程立冬听到二哥的话,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微的诧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张了张嘴,最终只低低说了声:“谢谢二哥。”

“嗯,干活磨坏的,该换就换。”程立秋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小事。

这一夜,程家小屋里的气氛更加微妙。程立夏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尽快摆脱这种看人脸色、挣辛苦钱的境地,甚至开始幻想自己也能有一条船,像程立秋那样威风。程老爹则在黑暗中睁着眼,思考着怎么才能让老二真正拉拔老大一把。只有程立冬,累了一天,睡得最沉,或许还做了个有新裤子的好梦。

接下来的几天,程立秋依旧按部就班。他带着船在近海活动,收获虽然不如远海丰富,但胜在安稳。他有意让程立冬接触更多船上的活计,甚至简单教他辨认航标、看基本的海图。程立冬学得认真,虽然笨拙,但那股专注劲儿让人放心。

而对程立夏,程立秋则采取了另一种方式。他不再直接安排活计,而是对马老四说:“四叔,大哥脑子活泛,你看看船上有什么需要动脑筋、费眼神的轻省活儿,让他试试。”

马老四心领神会,便安排程立夏去点数刚捕上来的杂鱼,按种类和大小分拣。这活儿听起来轻省,实则繁琐至极,需要一直蹲着,眼睛要尖,手要快,稍微分神就容易数错。程立夏干了半天就腰酸背痛眼发花,而且毫无“技术含量”可言,更别提接触机器了。他憋着一肚子火,却又无处发泄。

程立秋则偶尔会走过来,随手翻看一下分拣好的鱼箱,并不点评程立夏的工作,只是淡淡地对马老四说:“四叔,这批小黄花个头还行,下次碰到那个收鲜货的老客,可以优先问他价。”

这种完全被排除在核心圈外的感觉,让程立夏几乎要发疯。他感觉自己就像个透明人,或者说,像个被圈养起来干杂活的牲口,永远触碰不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