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猛把爬犁赶得飞快,鞭子在空中甩出清脆的炸响,拉爬犁的老马四蹄翻飞,在化冻后又重新上冻的坑洼土路上颠簸疾驰。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程立秋的脸,他却浑然不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又像是堵着一块冰。
大姐苍白的脸、含泪的眼、还有刘婶那句“见了红”的话,在他脑子里反复盘旋,揪得他心口生疼。
上辈子大姐偷偷塞给他那几个滚烫的鸡蛋、还有那双纳得厚厚的棉鞋的场景,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对比着此刻她可能正遭受的苦难,让程立秋的愧疚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胸膛。
“快!猛子!再快点!”他忍不住又催促,声音嘶哑。
“哎!立秋哥,坐稳了!”孙猛咬着牙,又是一鞭子。
他也从程立秋的脸色和只言片语里猜到怕是出了大事,不敢怠慢。
爬犁一路狂奔,溅起的泥雪点子落了两人一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灰蓝色的暮霭笼罩了远处的山峦和田野。
等他们终于赶到程立春婆家所在的靠水屯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只有零星几家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
靠水屯比靠山屯还小,更穷些。程立秋跳下爬犁,也顾不上跟孙猛多说,扛起那个沉甸甸的背篓,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屯子最西头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跑去。孙猛赶紧拴好马,快步跟上。
离那破败的院墙还有老远,就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有小孩低低的抽噎声。院门虚掩着,程立秋一把推开。
院子里的景象让他的心猛地一沉。积雪没人打扫,化得乱七八糟,堆着些柴火杂物,显得格外凄凉。窗户纸上有个破洞,被一块脏布勉强堵着,屋里透出的灯光昏暗得可怜。
他几步冲到屋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草药味、霉味和穷困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勉强照亮了炕上。大姐程立春蜷缩在一床破旧单薄的被子里,脸色蜡黄,嘴唇干裂,正闭着眼艰难地喘息,不时咳嗽几声,每咳一下,眉头就痛苦地皱紧。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瘦得下巴尖尖、穿着打满补丁旧棉袄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趴在炕沿边,用一块破布给母亲擦额头的虚汗。另一个更小点的男孩,坐在炕梢的阴影里,小声地啜泣着,怀里抱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大姐夫李厚根蹲在灶坑前,正对着一点微弱的火星发愁,锅里好像煮着点什么稀薄的糊糊。听到门响,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到风尘仆仆、脸色铁青的程立秋,愣了一下,才慌忙站起来,搓着手,有些无措:“立…立秋?你…你咋来了?”
炕上的程立春也被惊动了,缓缓睁开眼,看到弟弟,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被巨大的委屈和痛苦淹没,眼泪无声地就流了下来,张了张嘴,却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程立秋看着眼前这凄惶的景象,看着大姐那比实际年龄苍老憔悴太多的面容,看着两个面黄肌瘦、眼神惊恐的外甥女,再看看家徒四壁、冷锅冷灶的屋子,只觉得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把肩上的背篓重重放下,走到炕边,蹲下身,握住大姐冰凉枯瘦的手,声音因为压抑而有些发抖:“姐…我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程立春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反手紧紧抓住弟弟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哽咽着:“立秋…姐…姐没出息…”
“别说了姐,我都知道了。”程立秋拍拍她的手,站起身,目光扫过这冰冷的屋子,对愣在一旁的李厚根沉声道:“姐夫,先别弄那个了。炉子捅开,烧水!猛子,把咱带来的东西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