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语冷酷、直接、充满了鱼死网破的决绝!更透出一种对翻山鼠性命毫不在意的漠然!仿佛手中的不是一个人质,而是一件随时可以丢弃的物品!
这番言论和毫不犹豫的动手,让九指和丹奴脸色更加难看!翻山鼠虽然重伤,但毕竟是他们多年的同伴!
诡王兜帽下的阴影中,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童天养的狠辣和决绝,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他没有立刻回答。
“五天!” 童天养再次开口,声音如同掷地有声的磐石,不容置疑!“带着你的人!退出黎城百里之外!五天之后,我们自会将这条老鼠丢出城外!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五天?”诡王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五天之后,你们的援兵或许就到了?秃驴的伤也好了?好算计。”
“没商量!”童天养打断他,剑锋再次微压,翻山鼠颈部的鲜血汩汩涌出!他的声音充满了最后的警告:“就五天!退!或者——我现在就宰了他,然后大家立见生死!选!”
他握剑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那股即将再次加力割断动脉的态势清晰无比!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诡王身上!
诡王沉默了片刻。玄色兜帽下的阴影,仿佛在权衡着什么。看着下方童天养那决绝的眼神,再看看被八柄长剑死死锁住、命悬一线、眼神中透出绝望祈求的翻山鼠,以及受伤不轻的天聋……他冰冷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好。五天就五天。”
他顿了顿,那刺耳的声线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寒意:
“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黎城上下,鸡犬不留!”
童天养冷哼一声,收回了压低的剑锋,但剑尖依旧牢牢锁住翻山鼠的颈侧要害:“我童天养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践!岂是和你这般藏头露尾、行事龌龊的小人可比?”
诡王兜帽下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不知是笑还是怒:“但愿如此。” 他不再多言,玄色貂氅微微一摆:
“走。”
话音未落!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的烟雾,瞬间从檐角消失!只留下原地淡淡的残影和萦绕不散的冰冷气息!
九指怨毒地扫了童天养和众人一眼,身形一闪,出现在天聋身边,一把捞起重伤难以动弹的天聋,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院墙外。
丹奴看着重伤被制的翻山鼠,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最终还是枯爪一招,将翻山鼠那柄掉落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奇特短锄吸入手中,恨恨地瞪了童天养一眼,枯瘦的身形也如同鬼影般融入了夜色。
临走前,他嘶哑怨毒的声音随风传来:
“五天!五天后!老婆子的血债!必教这黎城县衙血债血偿!!”
阴间组织的恐怖身影,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满院的狼藉、刺鼻的血腥、遍地哀嚎的伤员和那令人心悸的“五天之约”。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落。冰冷的雪花覆盖在温热粘稠的血泊上,发出微弱的滋滋声响。
童天养看着敌人退去,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他持剑的手微微垂下,但依旧警惕地环顾四周,确保再无埋伏。
了然大师缓缓从屋顶飘落,气息有些虚浮,左臂的阴寒之气似乎因刚才的全力爆发而更加肆虐。
他看着被八剑童锁住的翻山鼠,又望向童天养等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是庆幸,也有一丝隐忧。
了空站在废墟边缘,剧烈喘息,看着诡王消失的方向,赤红的眼中战意未消,却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凝重。
王十三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走到童天养身边。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看着县衙大门外那愈加浓密的雪幕。
五天……这用翻山鼠一条残命换来的五天喘息之机,同样也是阴间组织积蓄更恐怖力量、准备发动毁灭性攻击的五天!黎城的风暴,远未结束!
夜,黎城县衙后堂廨房,灯火如豆。秋风从窗缝钻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吴增银伏在案前,眉头紧锁,面前摊着写了一半的文书,墨迹洇开在“黎城饥馑,饿殍……”几个字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
“银子……”一个沙哑、含混却无比温暖的声音响起。
福伯佝偻着背,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枯叶,颤巍巍地挪进来。
他手中捧着一个粗陶碗,里面是冒着微弱热气的姜汤。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小心翼翼地将碗放在案角,避开公文。
“福伯,不是让您早些歇息吗?天寒,您身子骨……”吴增银抬头,眼中是化不开的疲惫,却强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他看着老人单薄的旧棉袄,心头发酸。
“老奴这把老骨头,硬朗着呢。”福伯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他笨拙地替吴增银拢了拢肩上滑落的旧棉袍,动作轻柔得像在整理一件易碎的瓷器。
“倒是你,银子,熬坏了身子,这满城的百姓指望谁去?快,趁热喝了,驱驱寒。”
吴增银顺从地端起碗,温热的汤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
他看着福伯沟壑纵横的脸,想起儿时发烧,也是这双枯手整夜为他换冷毛巾;想起进京赶考路上遇劫匪,是这佝偻的身躯死死护住他,背上挨了一刀……
“福伯,”他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苦了您了。等我……等黎城缓过这口气,我给您养老,好好孝敬您……”
福伯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了,浑浊的眼里有泪光闪动:“傻孩子,老奴看着你长大,从那么点儿……”
他用手比划着,“长成顶天立地的官老爷,能护着黎民百姓,老奴这辈子……值了!能守着你,就是老奴的福气。”
他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吴增银的手背,那触感干涩却无比温暖。昏黄的灯光下,一老一少的影子拉得很长,相依为命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就在这脉脉温情几乎要驱散寒意的瞬间——
“吱呀……”
不是风,是廨房门轴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极其缓慢地推开。
一股阴冷到骨髓里的寒气,瞬间灌满了整个房间!案头的灯火疯狂摇曳,颜色竟诡异地染上了一层惨绿!吴增银和福伯同时打了个寒颤,心脏骤然缩紧。
门口,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
惨白!极致的惨白!
月光从他身后照入,勾勒出一个高瘦、僵直的轮廓。脸是毫无生气的纸白,头发、眉毛、睫毛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白得刺眼。
一身宽大的素白麻衣,在阴风中微微飘动,不沾尘埃。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空洞、麻木,如同蒙着白翳的死鱼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吴增银,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他正是阴间组织的白纸匠。
他惨白的唇没有动,一个冰冷、毫无起伏,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声音却在房间内响起,带着回音:“吴增银……时辰……到了……”
话音未落,白纸匠宽大的袖口中,无声无息地滑落出两个惨白的人形物体!薄如纸,轻若无物,惨白的脸上用墨汁草草画着诡异的五官,关节处连着几乎看不见的透明丝线。
它们落地无声,像两片被风吹落的巨大纸钱,却在白纸匠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微微一动之下,骤然“活”了过来!
动作快如鬼魅!毫无声息!
两个纸人化作两道惨白的残影,带着切割空气的微弱锐啸,直扑吴增银!它们纤细的纸臂末端,纸片被折叠得如同锋利的刀刃!
“银子小心——!”福伯的嘶吼如同濒死老兽的咆哮,充满了超越生命极限的惊骇与决绝!那佝偻枯槁的身躯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吴增银!
“砰!”吴增银被撞得向后跌倒。几乎就在同时——
……“噗嗤!”
一声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这一次,是致命的贯穿!
那只惨白、纤薄的纸手,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凝聚着九幽的寒意,精准地、冷酷地,从福伯枯瘦单薄的后心刺入。
力道是如此之大,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和肌肉被强行撕裂的恐怖质感,那只染血的纸手,带着淋漓的温热血沫和点点惨白的骨茬,从前胸心脏的位置无情地透了出来!
纸片边缘瞬间浸满刺目、滚烫的猩红,温热的血珠顺着纸臂流淌,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绽开朵朵残忍的赤色之花。那惨白的纸人,在鲜血的浸染下,显出一种妖异而令人作呕的邪气。
时间,仿佛被这透体而出的血腥瞬间凝固了。
福伯的身体猛地僵直,如同被冻结。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向前踉跄了一步,枯瘦的身躯在这一刻被死亡的阴影完全钉住。
他难以置信地、极为缓慢地低下头,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自己胸前那只透出的、还在滴血的惨白“手”。
那一瞬间,所有痛苦的嘶吼都哽在了喉咙深处,世界在他眼中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胸前那狰狞的伤口和无法言喻的、撕裂般的剧痛。但一股更深沉的力量,支撑着他未曾倒下。
“福——伯——!!!”
吴增银目眦欲裂,肝胆尽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如同垂死孤兽最绝望的哀鸣!
那不是简单的呼喊,而是灵魂被硬生生撕碎时发出的悲鸣!
他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对手的可怖,眼中只有那个挡在身前、胸口透出血光的枯瘦身影。
他挣扎着,手脚并用地向前爬,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混杂着嘴角因剧烈情绪波动而咳出的血沫,瞬间模糊了视线。
“银……银子……” 福伯的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每一次抖动都牵扯着那致命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襟。
但他那浑浊的眼中,在生命急速流逝的剧痛与眩晕中,竟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压倒一切的清明与炽热的慈爱!他艰难地转过头,惨白的嘴唇蠕动着,鲜血不断从嘴角溢出,却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别……别怕……”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蛛丝,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和无法言喻的温柔,“老奴……护住你了……没事了……”
他看着吴增银连滚带爬地靠近,看着年轻人眼中毁天灭地的痛苦与绝望,福伯枯树皮般的手,颤抖着,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沾满了自己温热的鲜血,似乎想要擦去吴增银脸上的泪痕,却最终只是无力地、轻轻地落在了吴增银因极度恐惧和悲伤而冰凉的、沾满泪水的手背上。
那触感,冰冷粘腻的鲜血覆盖了昔日干涩温暖的拍抚,却传递着同样深沉得令人窒息的情感。
“银子……”福伯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血沫声,眼神开始涣散,却死死锁定着吴增银的脸庞,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量将他刻进灵魂,“替老奴……替黎城的百姓……好好活……护着他们……好好……活……”
最后一个“活”字如同一声叹息,微不可闻,却重重砸在吴增银心上。
那只沾满热血的手,终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骤然滑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生命的火焰,在那双饱经沧桑、只看过苦难却永远映照着温暖慈光的眼中,彻底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