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被寒风强行剥离的枯叶,带着胸前那狰狞的创口和流淌的鲜血,带着未曾倒下的守护姿态,极其缓慢地、向着冰冷的地面滑落……
“不——!不——不要!!!”吴增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完全不成调的绝望哭嚎!
他猛地扑上前,在福伯的身体彻底倒地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抱住!
入手是彻骨的冰凉和刺目的粘稠,老人轻得像个布娃娃,曾经支撑他长大、为他遮风挡雨的脊背,此刻软软地塌陷着,胸口那碗口大的血洞还在汩汩冒着温热的血,浸透了吴增银的官袍,烫得他灵魂都在灼烧!
他将头深深埋进福伯冰冷的颈窝,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唤回逝去的生命,发出如同幼兽失去至亲般无助而悲恸的呜咽,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剧烈抽搐,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崩塌,只剩下怀中老人冰冷而沉重的躯体和无边无际、足以淹没一切的黑暗绝望!
昏黄的油灯在剧烈的冲击中骤然熄灭!
整间廨房,刹那间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唯有窗外渗入的惨淡月光,模糊地勾勒出房中恐怖的景象:冷血的白纸匠,妖异的染血纸人,以及地上那紧紧相拥、浸透在无边血色与绝望中的一老一少……
白纸匠那空洞麻木的白翳眼球依旧“盯”着吴增银,惨白的嘴唇机械般开合,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时辰到了,你也随他去吧。”
悬浮在空中的两个纸人,接收到无声的指令,其中那只穿透福伯心脏、浸满鲜血的纸人,猩红的纸臂再次抬起,对准了沉浸在巨大悲痛中毫无防备的吴增银!另一个纸人也化作惨白虚影,直刺吴增银的脖颈!
就在这死亡降临的毫发之间——
“孽障——!”
一声如同平地惊雷、蕴含无边佛门正气的惊天怒吼,骤然在廨房门口炸响!
声音如同狮子咆哮,带着驱散邪魔的磅礴伟力,声浪竟震得整座廨房的梁柱嗡嗡作响!
轰隆!
紧闭的廨房木门,竟被一股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得四分五裂!木屑纷飞如雨!
一个魁梧雄壮如铁塔般的身影,带着冲天的怒意和霸烈的金光,如同降魔金刚临凡,一步踏碎门槛,闯入这血腥地狱!
他浑身筋肉虬结,赤红的双目因为愤怒几乎要喷出火来,周身笼罩着一层耀眼的淡金色光芒,正是将“金刚不坏体神功”催动到极致的了空大师!
他那蕴含着崩山裂石之力的巨拳,裹挟着碾碎一切邪魔的金刚佛威,携着无匹的罡风,如同九天陨星,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毫不犹豫地、愤怒无比地——
直捣白纸匠那惨白如纸的面门!!
拳未至,那霸烈刚猛的金刚拳劲形成的风压,已将白纸匠宽大的素麻衣吹得紧紧贴在其僵硬如尸的身躯上!
了空那挟裹着金刚怒火的巨拳,如同陨石天降,带着碾碎一切邪魔的气魄,狠狠轰向白纸匠那惨白如纸的诡异面门!
拳风激荡,空气爆鸣!
眼看就要将那具僵硬的身躯轰成碎片!
白纸匠那双空洞白翳的死鱼眼中,却没有任何惊恐,依旧是麻木和死寂!他根本不与了空这尊怒目金刚硬撼!
口中发出“嗬…嗬…”的怪响,动作却快如鬼魅!在拳风临体的刹那,他宽大的素白麻衣袖袍猛地一甩!
呼啦啦!
无数张雪白刺眼、裁成人形的薄纸如同受到无形之力牵引,瞬间从他袖中喷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如同归巢的白蝶,疯狂地卷向了空的面门、胸膛、手臂!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瞬间将了空的上半身糊成了个“纸人”!每一张纸都冰冷异常,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股令人心神烦躁的怨念气息!
这些白纸本身并无多大攻击力,却带有极强的迷幻、遮蔽和迟滞效果!了空只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五感似乎都被某种怨气侵扰,皮肤更是被那诡异寒气冻得微微一麻,动作不由自主地慢了半拍!
那石破天惊的金刚伏魔拳竟只轰在了空处!
“雕虫小技!”了空怒喝一声!他周身金光大盛!护体罡气勃发!
“给我——破!”
轰!
狂暴的金刚不坏真气如同焚天烈焰般从他周身毛孔汹涌喷出!那层层包裹的白纸瞬间被撕扯得粉碎!
化作漫天飞舞的雪白纸屑!但就在这纸屑纷飞、遮蔽视线的刹那,白纸匠那僵硬的身形竟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向后疾退!
同时袖中又飞出两道惨白纸人,迎风而长,化作巨大纸幡,带着凄厉的怪啸卷向了空!其本人则借助纸幡掩护,化作一道白影,瞬间消失在破碎的窗口!
“哪里走!”了空怒意滔天!顾不得查看吴增银情况,因有重伤武僧赶到保护,庞大的身躯如同金身罗汉,撞碎窗棂追了出去!金刚怒吼在夜空中回荡!誓要诛杀此僚!
………………
几乎在福伯舍身挡刀、白纸匠出现的同一时间!
县衙后角一处被严密看守、布下暗桩的临时石牢前。
王十三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出现在守卫的武僧身前。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锐利如刀:“可有异常?!”
那看守的武僧被王十三气势所慑,连忙合十:“禀大人,一切如常!小僧一直守在此处,寸步未离。里面有四个师兄轮流看守,绳索皆是特制牛皮筋浸桐油,绑得极牢!那贼人伤势极重,气息奄奄,绝无反抗之力……”
王十三没有听完,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太过顺利了!白纸匠的出现绝非偶然!阴间组织绝不会只从一个方向下手!他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一步踏入石牢!
石牢内阴冷潮湿,仅点着两根微弱的牛油火把。四名手持戒棍、气息沉稳的武僧呈犄角之势守卫在牢房四角。
最内侧的铁栅栏后,重伤的翻山鼠被用特制的、浸泡过桐油坚韧无比的水牛皮索,以极其复杂的“九宫困龙索”手法,层层捆绑在一根粗大的铁柱上!
他右腿膝盖以下完全消失,只胡乱包扎着厚厚浸血的布条,侧腰巨大的伤口虽然包扎了,依旧在不断渗出暗红的污血,脸色惨白如金纸,呼吸微弱,头颅无力地垂着,似乎已然昏迷。
一切看似如常。
但王十三心头那股不安却愈发强烈!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翻山鼠和他周围的环境!铁柱、绳索、污血的地面……
突然!
他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在翻山鼠极其微弱的、似乎因伤痛而发出的呻吟声中,王十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极其微弱的、仿佛用细锉刀在刮擦干燥硬物的——“滋滋滋……”声!
声音来源就在翻山鼠背后!紧贴铁柱的那一侧!
这声音细若游丝,混杂在呻吟和火把的噼啪声中,几乎无法察觉!但王十三的心头却是警铃大作!有诈!
就在他目光锁定翻山鼠背后,准备仔细查看的瞬间!
“吱——!”
一声极其尖锐短促的老鼠叫声骤然响起!一只仅有巴掌大小、通体灰黑、尾巴奇长的瘦小老鼠,如同受到惊吓般猛地从翻山鼠那被血污和破布遮盖的侧腰伤口包扎处钻出!
速度快如闪电,“噌”地一下蹿过王十三脚边,朝着石牢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小石缝电射而去!转眼消失无踪!
“老鼠?!”一名武僧惊呼,戒棍下意识指向那个角落!
王十三却根本不管那逃窜的老鼠!他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钉死在翻山鼠身后铁柱与身体之间的缝隙!
果然!借助昏暗的火光,他清楚地看到,那根缠绕着翻山鼠手腕、本该在桐油浸染下坚硬无比的水牛皮索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其纤维纹理深处,竟然被咬开了一个极小、却极深的V字形口子!
口子边缘的纤维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某种啮齿类生物的利齿反复啃咬所致!虽然绳索主体尚存,但看那缺口深度,只差薄薄一层就要被咬断了!
“好个翻山鼠!!竟能御鼠啃索!!”王十三瞬间明白了!那逃窜的异种长尾鼠,必定是翻山鼠暗中用特殊手法诱来或御使的!它一直在啃咬最致命的受力点索扣!
一旦咬断一处扣环,以翻山鼠的狡猾和对绳结的了解,他绝对能在守卫不察间松脱!阴间组织的后手竟如此隐秘!
“八剑童何在!!”王十三一声厉喝!
八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王十三话音落地的瞬间便已出现在石牢门口!正是童天养兄弟八人!
“给我封死此地!所有出口!任何东西不得进出!”王十三眼中寒光凛冽,“你们四人!出去!守住外门!任何靠近者!格杀勿论!”他指向守卫的四名武僧。
四名武僧虽不明所以,但见王十三和八剑童如临大敌的气势,不敢怠慢,立刻退出石牢,牢牢守住唯一的铁门。
“结阵!”童天养一声令下!八柄森寒长剑瞬间出鞘!剑光交织成一道铁壁铜墙!将铁栅牢房和王十三完全锁在中央!八双冰冷锐利的眼眸死死锁定翻山鼠!
王十三再无顾忌!他身影一晃,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似乎昏迷的翻山鼠身前!
“还想装死?!给我醒来!”
砰!
一记蕴含内力、重若千钧的重拳,狠狠砸在翻山鼠的胃脘之处!
“噗——!”翻山鼠猛地睁大双眼!身体剧弓如虾!一口夹杂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狂喷而出!剧痛和重击让他瞬间从伪装或半昏迷状态中清醒!发出凄厉的惨嚎!
但王十三的左手,早已如同铁钳般死死按在了翻山鼠那因剧痛而仰起的、沾满血污的额头上!
待施展完忠心术,翻山鼠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嘶哑干涩,却充满了卑微的顺服:
“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