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方清墨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她不顾一切地想要追出去,却被陈医生和旁边的人死死拉住。外面太危险了!成年人出去都可能被卷走!
时间在极度的焦灼和恐惧中,一分一秒地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活动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炉火噼啪的燃烧声和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雪嘶吼。巴特尔大叔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眼睛死死盯着门口,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阿依努尔紧紧攥着那只小小的纸羊,依偎在母亲怀里,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风雪肆虐的门外。
方清墨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却无法从门外那片混沌的白色地狱移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就在绝望快要将所有人吞噬时,风雪狂啸的间隙里,隐约地、断断续续地,飘进来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歌声。
那调子很怪,不是孩子们常唱的童谣,也不是哈萨克民歌。它古朴、苍劲,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韵律,在风雪的咆哮中顽强地起伏、穿梭。
“……嘿哟——!拉紧纤哪——!过险滩哪——!嘿——嚯——!”
是李玄策家乡的防汛号子!是当年李玄策在三峡防汛局,带领队员们在惊涛骇浪中搏命时吼出的战歌!方清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热泪瞬间涌上眼眶。她从未教过儿子这个!一定是玄策在某个父子独处的夜晚,轻声哼唱过,被天枢默默记在了心里!此刻,这来自父亲记忆深处的力量,被孩子用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这绝境中唱响!
奇迹,在歌声中悄然孕育。
有人指着窗外,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看!快看那边!”
透过被风雪不断拍打、模糊一片的窗户,人们隐约看到,在巴特尔家羊圈倒塌的方向,那片被厚厚的、近乎绝望的积雪覆盖的废墟边缘,积雪竟然开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消融!
不是被风吹散,而是融化!融化成一股股细小却异常清晰的水流,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蜿蜒着、汩汩地从积雪深处流淌出来。水流汇聚,在冰冷的雪地上冲刷出一道道越来越明显的痕迹,顽强地向着羊圈废墟的中心地带延伸。
那水流经过的地方,深埋的积雪迅速塌陷、消退。渐渐地,一个蜷缩着的、小小的蓝色身影在融化的雪水中显露出来——正是李天枢!他浑身湿透,小小的身体紧紧蜷缩着,双臂环抱着几只瑟瑟发抖、被雪水浸湿了皮毛的小羊羔。他依旧紧闭着双眼,嘴唇微微翕动,那古老而有力的防汛号子,依旧在持续不断地从他口中哼唱出来,仿佛是他与这个世界、与这绝境抗衡的唯一武器。
更令人震撼的是,以他为中心,温暖仿佛涟漪般扩散开来。积雪融化的范围在歌声中不断扩大,越来越多被压住、被冻僵的羊只暴露出来,它们身上的冰霜迅速消融,原本僵硬的肢体开始微弱地挣扎、抖动,发出劫后余生的、微弱的“咩咩”声。冰水混合着羊只的体温,汇成了一条在雪地上蜿蜒流淌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小小溪流。
巴特尔大叔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狂喜的嘶吼,像头护崽的雄狮般,带着几个青壮年牧民,不顾一切地冲进了风雪,扑向那片正在融化的生命孤岛。
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湿透却奇迹般毫发无伤的李天枢,以及几十只同样死里逃生、正被母羊急切舔舐着的小羊羔从融化的雪水中抱出来时,整个定居点沸腾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冲击着每个人的心灵。牧民们用粗糙的大手一遍遍抚摸着李天枢冰凉的小脸,用最朴素的哈萨克语表达着最深的感激。巴特尔大叔更是泪流满面,紧紧握着方清墨的手,哽咽得说不出话。
方清墨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一滴滴落在李天枢冰冷的额发上。她感觉到儿子小小的身体在她怀里轻微地颤抖,那是脱力后的反应。她将脸深深埋进儿子带着冰雪气息的发顶,感受着他微弱却真实的心跳,那是她此刻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妈妈,”李天枢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的沙哑,他微微睁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小羊……不冷了。”他的小手,还无意识地抓着方清墨的衣襟。
“嗯,不冷了,都不冷了。”方清墨的声音哽咽,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风雪似乎也在这一刻耗尽了狂暴的力量,渐渐显出颓势。风啸声减弱,雪片也变得稀疏、轻柔了些。
在众人忙着安置受惊的羊群、簇拥着方清墨母子返回温暖的室内时,没有人注意到,在那片被李天枢体温和神秘歌声融化出的雪水溪流最后渗入的、靠近倒塌羊圈边缘的冻土上,发生着更加细微、却预示着某种深远未来的变化。
几株极其柔嫩、翠绿得几乎不真实的草芽,正顽强地、近乎奇迹般地从尚未完全解冻的黑色泥土里钻出!在这冰天雪地的西疆寒冬十二月,它们违背了所有自然的规律,提前宣告着春天的萌动。更令人惊奇的是,那细小的草叶上,竟然布满了极其细微、如同最精密蚀刻般的银白色纹路,在雪后初霁的微光下,隐隐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那纹路蜿蜒曲折,复杂而有序,像极了某种超乎想象的集成电路,又仿佛蕴含着星辰运转的古老密码。它们静静地舒展着,无声地指向远方——指向那正在风雪中重建家园的方向,也指向一个人类与科技、与自然、与未知命运交织的、充满可能性的未来。
而在稍远一些的雪地上,融化的雪水在流淌过程中,也悄然留下了一幅短暂而神秘的湿痕图。那图案,隐约构成了一台巨大的、倾斜的吊机轮廓,吊臂上,一道醒目的断裂标记清晰可见,旁边,似乎还标注着几个模糊的数字水痕——像是一个日期,一个警示,一个来自时间深处的、需要被解读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