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
北京城的上空,细碎的雪花如同天使遗落的羽毛,在昏黄的路灯光晕里悠悠飘旋,悄无声息地覆盖了胡同的青瓦、四合院的飞檐,将这座古老的都城温柔地拥入一片静谧的银白。喧嚣仿佛被厚厚的雪被吸走了,只留下一种近乎神圣的安宁。然而,在李宅那扇透出融融暖光的客厅窗户后面,却自有一番温馨而奇妙的天地。
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窗外凛冬的寒意。一棵装饰得流光溢彩的圣诞树矗立在角落,上面挂满了孩子们精心挑选的彩球、亮片和小铃铛,树身缠绕的彩灯明明灭灭,如同凝固的星河。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树顶那颗与众不同的“星星”——并非传统的伯利恒之星,而是一个精巧的、泛着暗红色金属光泽的3d打印模型,正是远在火星的“祝融号”探测器。它安静地悬浮在树梢,仿佛一颗来自异域的守护星,俯瞰着树下的人间烟火。
此刻,客厅正中央,一道柔和而清晰的全息投影光束正从天花板投射下来,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空间——美国“Inspiration4”平民太空任务的太空舱内部景象,完美地叠加在了圣诞树上。翠绿的松针枝桠间,悬浮着宇航员们的身影,他们穿着蓝色的飞行服,在失重的环境中微微飘荡,背景是深邃宇宙和那弧线优美的蓝色地球。这奇异的景象,让现实与梦幻、地球家园与星辰大海,在李宅的客厅里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交融。
李玄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肘部打着深灰色补丁的旧毛衣,那补丁的边缘在彩灯的映照下,竟隐隐泛出一种航天器隔热材料特有的暗金色光泽。他舒适地靠在一张宽大的旧沙发里,方清墨依偎在他身侧,手中捧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红茶。他们的女儿李念墨,刚从加州理工学成归国的年轻科学家,正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膝上的平板电脑快速操作着什么,屏幕上流淌着复杂的数据流。而最小的儿子,拥有着预知能力的李天枢,则像只充满好奇心的小猫,整个人几乎要趴到那全息投影的光幕上,小鼻子几乎要碰到“飘浮”在空中的宇航员头盔。
“看,爸爸,妈妈,姐姐!”李天枢兴奋地指着投影中一个正在整理安全带的宇航员,“他在笑!像星星一样亮!”
方清墨微笑着将儿子拉回身边,轻轻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是啊,他们在天上,和我们一起过平安夜呢。”她的目光温柔地扫过丈夫熟悉的旧毛衣补丁,又落到儿子充满憧憬的小脸上,心底涌动着暖流。
投影中,太空舱里的气氛轻松愉快。一位金发碧眼的女宇航员拿起一个尤克里里,轻轻拨动琴弦。清澈、带着几分空灵感的音符在失重环境中流淌出来,如同宇宙深处的回响。她启唇,用英语唱起了那首古老而圣洁的《平安夜》(Silent Night)。歌声透过通讯频道传来,经过空间的距离和电波的转换,少了几分地面的浑厚,却多了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天外的纯净与辽远。
> Silent night, holy night…
> All is cal, all is bright…
这跨越星河的歌声,带着和平与祝福的祈愿,在温暖的李宅客厅里回荡。李玄策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在沙发扶手上打着拍子。方清墨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嘴角噙着宁静的笑意。李念墨也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抬起头,目光追随着投影中那位歌唱的女宇航员,眼神里带着同为探索者的敬意。
就在这时,李玄策放在茶几上的加密通讯器轻轻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显示出两个视频通话请求——一个是远在美国斯坦福研究所、此刻应该正是清晨的父亲李长庚;另一个,则是定居在上海、正和外孙们一起过节的母亲。几乎是同时,李念墨的平板也收到了来自弟弟李天枢的儿童手表发起的家庭群聊邀请。
“都接通吧。”李玄策睁开眼,眼中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早有预料。
瞬间,客厅的全息投影旁,又亮起了三个稍小的虚拟屏幕。左上角,是远在加州的李长庚。他穿着一件舒适的格子衬衫,背景是堆满书籍和仪器的书房,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地洒进来,在他睿智而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光影。右上角,是慈祥的祖母,她坐在上海家中温暖的客厅里,身后是正在装饰圣诞树的孙辈们模糊的身影。右下角,则是李天枢那张放大的、兴奋的小脸,他正对着自己手表上的摄像头做鬼脸。
三代五人,跨越太平洋,跨越晨昏线,在这平安夜,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团聚”了。
当投影中女宇航员唱到第二段时,李长庚清了清嗓子,苍劲而沉稳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竟自然而然地用中文接着哼唱了下去,调子虽不完全相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和谐:
> 救主今夜降生…救赎宏恩…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李玄策微微坐直了身体,方清墨也直起身,李念墨放下了平板。祖孙三代,五个人,隔着屏幕,隔着千山万水,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合唱起来:
> 东方红,太阳升…
>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这诞生于黄土高原、带着大地厚重与人民力量的旋律,与那来自西方、飘荡在太空中的圣洁歌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奇异地交织、碰撞、融合。一种深沉的家国情怀与对浩瀚宇宙的向往,在血脉相连的歌声里得到了最真挚的表达。李玄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方清墨的声音温婉清澈;李念墨的声音年轻而充满朝气;李长庚的声音则透着历经世事的豁达;而李天枢的童音,则像清泉般纯净透亮,为这合唱增添了一抹无邪的亮色。
歌声中,投影里那位弹尤克里里的女宇航员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遥远东方的和声所吸引,她微微侧头,好奇地望向镜头方向,脸上露出了友善而惊讶的笑容。太空舱内的其他几位宇航员也暂停了手中的事,饶有兴致地听着这跨越文化和星空的二重奏。
就在这温馨祥和的气氛达到顶点时,一直紧盯着太空舱舷窗外宇宙景象的李天枢,小脸上的兴奋骤然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猛地指向全息投影中太空舱那巨大的观景窗,用尽全身力气尖叫道:
“裂了!玻璃裂开了!有黑气钻进去!”
这声惊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客厅里温馨的歌声!
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李天枢所指的方向——全息投影中,那面巨大的、映照着深邃星空和蓝色地球的舷窗上!
果然!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裂痕,如同一条狰狞的黑色蜈蚣,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坚固的航天玻璃上蔓延!裂痕的边缘,还萦绕着一缕极其淡薄、若非李天枢提醒几乎无法察觉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诡异黑气!那景象,冰冷而致命,与舱内温暖祥和的气氛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天枢!”李念墨反应最快,她几乎是扑到平板电脑前,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化作一片残影,瞬间调出了Inspiration4太空舱的实时外部监测数据和影像分析图谱。她的脸色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严肃,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不是整体碎裂!是微陨石撞击!超高速碎片擦过……轨迹分析显示……撞击点应力分布……天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抬头看向父亲李玄策,“爸!你看这裂纹的走向!这分叉……这角度……简直……简直跟你当年在三峡防汛时,被飞石砸裂的那盏老马灯的灯罩裂纹一模一样!”
李玄策在儿子尖叫的瞬间,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当听到女儿提到“三峡防汛”和“老马灯”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深埋的记忆闸门轰然打开——滔天的洪水,呼啸的狂风,飞溅的乱石,手中那盏唯一的光源在撞击中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冰冷浑浊的江水几乎从裂缝灌入……那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和肩负使命的沉重感,时隔多年,竟在这平安夜,通过一道太空舱的裂痕,再次清晰地传递过来!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旧毛衣肘部的那个暗金色补丁,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当年马灯金属框架冰冷的触感。
方清墨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仿佛那裂痕是出现在自己的心脏上。她太了解丈夫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也太清楚太空舱失压意味着什么!那将是瞬间的、无法挽回的灾难!
投影中,太空舱内的宇航员们显然也通过舱内警报系统发现了异常!他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职业宇航员面对危机时的极度冷静和凝重。有人迅速飘向控制台,手指飞快地操作;有人开始检查应急装备。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亡的阴影无声地笼罩了这个漂浮在虚空中的小小家园。
“爸!斯坦福那个声波谐振修复仪!原型机!”李念墨猛地抬头,目光如炬地射向屏幕上远在美国的李长庚,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您说过它对非金属材料微观结构损伤有瞬时共振修复效果!数据!频率!快!”
屏幕上的李长庚,脸上的轻松早已荡然无存。他眼神锐利如电,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岁,回到了实验室攻坚的岁月。他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一句废话,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两道虚影。书房里响起密集的键盘敲击声。
“数据传过去了!念墨,接收!”李长庚的声音沉稳得如同磐石,“关键在基础频率的叠加调制!需要找到与那舷窗材料固有频率精确匹配的共振点!还有……那‘裂纹’本身的‘声音’!”他特别加重了“裂纹”两个字,眼神深邃地扫过李玄策和李天枢。他深知,这道裂痕,绝非单纯的物理损伤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