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的铅笔尖在练习本上无意识地戳着，留下几个深深的小坑。他偷偷瞄了一眼妈妈，发现她又沉浸回会议里，便悄悄地、一点点地挪动屁股，试图够到沙发角落里露出的一截乐高积木。
就在这时，苏晴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上司清晰而严肃的点名：“苏晴，关于亚太区的推广策略，你补充一下看法？”
苏晴心头一紧，立刻集中精神，清了清嗓子准备发言：“好的，关于亚太区，我认为……”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眼角余光瞥见豆豆已经成功够到了积木，正试图把一块蓝色的插到红色的上面。
“豆豆！放下！” 她几乎是本能地低喝出声，声音透过没闭紧的麦克风传了出去。视频会议窗口里，几位外国同事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有些愕然。
苏晴的脸瞬间烧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赶紧对着麦克风说了声“抱歉”，同时手忙脚乱地试图闭麦，眼神狠狠地瞪向一脸无辜又委屈的儿子。
豆豆瘪着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妈，这个题好难……我不懂……”
苏晴看着儿子泫然欲泣的小脸，再看看屏幕上等待她发言的上司和同事，一股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烦躁，用尽可能温和但急促的语气对豆豆说：“乖，先自己想想，妈妈开完会马上教你！” 说完，她飞快地调整好表情，对着屏幕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抱歉，刚才有点状况。关于亚太区的推广策略，我的观点是……” 她的声音恢复了干练，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得有多快，后背的衬衫似乎都微微汗湿了。
时间在紧张与忙乱中流逝。终于熬到会议结束，苏晴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摘下耳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时，豆豆凑了过来，举着画得乱七八糟的练习本：“妈妈，老师布置的画画作业，画秋天……可江城秋天什么样啊？我只见过书上画的……”
苏晴一愣。窗外，高楼林立，阳光耀眼，但属于城市的秋天，似乎只剩下行道树上几片稀疏的黄叶和商场里提前挂出的冬装海报。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金灿灿的稻田、挂满枝头的红柿子、踩上去沙沙作响的落叶堆……那些鲜活的色彩和气息，在豆豆的世界里，竟是如此陌生。
她心头一酸，涌起一阵愧疚。她拉过儿子，将他搂在怀里，指着平板上还未关闭的网课界面：“你看，刚才阿朵他们读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讲的就是山里美丽的秋天。虽然我们这里看不到大山，但秋天也有自己的美呀。” 她放柔了声音，开始描述窗外那几片倔强的黄叶，描述公园里开始变黄的银杏，描述秋风拂过脸颊的微凉感觉。豆豆依偎在妈妈怀里，安静地听着，小脸上的委屈渐渐散去，被一丝好奇和想象取代。
京城，李宅那间安静的书房里。
李玄策并没有出现在山村小学的现场，也没有打扰城市家庭的手忙脚乱。他面前的屏幕上，正分屏显示着两个实时画面：一边是云岭小学教室里，阿朵和同学们对着大屏幕，跟随着林老师，声情并茂地朗读着“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那投入的神情和响亮的声音，充满了对新知的渴望；另一边，是苏晴终于结束了工作，搂着儿子豆豆，对着平板上的画面，轻声细语地描绘着城市秋天的模样，母子依偎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里显得格外温馨。
李玄策的目光温和地流连在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奇妙联结的场景上。方清墨端着一杯清茶，轻轻放在他手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屏幕，嘴角噙着一抹温婉的笑意：“真不容易。山里的孩子，眼里的光是藏不住的。城里的妈妈，也够辛苦。”
“是啊，” 李玄策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声音带着深沉的感慨，“《论语》有云：‘有教无类’。然则山川阻隔，贫富有差，欲使教化之光普照，何其难也。” 他轻轻啜了一口茶，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屏幕，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青山绿水’工程，铺的是路，连的是心。这屏幕里传过去的，不只是学问，更是希望，是让山里的阿朵们知道，世界很大，她们的路，可以很长。”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屏幕上阿朵那充满向往的亮晶晶的眼睛，又落到苏晴和豆豆依偎的画面上。“而这城里的豆豆们，在方寸屏幕间，虽囿于高楼，却也窥见了诗中的山水田园。这‘云端’二字，妙不可言。它消弭了空间，却也让这世间的参差百态，愈发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他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路通了，课上了，这是第一步。然则，如何让阿朵们有更多像林老师这样的引路人？如何让豆豆们不仅仅对着屏幕想象秋天？这云端之桥，尚需更坚实的基石，更均衡的铺陈。教育之公平，乃国之根本，亦是‘星途’之起点，任重而道远。”
方清墨轻轻点头，将手覆在李玄策放在桌面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理解与支持。窗外的秋阳正好，透过洁净的玻璃，在书房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也将屏幕上那两个跨越千山万水、却又奇妙地共享着同一片知识天空的画面，映照得格外清晰。
云端之上，知识的溪流正涓涓流淌，浸润着渴望的心田，也映照出前路仍需跋涉的漫漫长途。那束光，已然点亮，照亮了阿朵眼中前所未有的世界，也温暖了苏晴与豆豆在钢筋森林里依偎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