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下达命令:
“第一,立刻以最严厉措辞公开谴责,支持科技部、卫健委依法依规,立即、全面叫停此项研究及相关一切活动!涉事人员,必须接受最严格的调查和法律审判!”
“第二,徐部长,立刻牵头,联合卫健委、伦理委员会,成立最高级别联合工作组!我们的任务,是在最短时间内,拿出我们自己的、最严格的、具有前瞻性和可操作性的《人类基因技术管理条例》草案!要快!要严!要能堵住所有可能的漏洞!要成为守护生命尊严的钢铁长城!”
“第三,张教授,请您和伦理委员会的同仁,立刻与国际主流生物伦理组织取得联系,阐明我们的立场和采取的措施。这不是一个国家的危机,这是全人类的危机!我们要积极参与并推动国际规则的建立,绝不能让这种危险的‘技术无禁区’思潮蔓延!”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方清墨苍白的脸上,声音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千钧之力,“清墨,你是我们最前沿的眼睛。我需要你组织最精干、最可靠的力量,对贺建奎的研究进行最彻底、最独立的技术评估和风险评估。脱靶效应、潜在风险、长期影响……我要一份能摆在最高层案头、能向世界清晰说明其巨大危害的、无可辩驳的报告!”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和不容动摇的意志:
“诸位,我们守护的,不仅仅是两个无辜孩子的未来,我们守护的是人之为人的底线,是文明得以延续的基石!科技,必须是有温度的,必须是有边界的!这个底线,今天,我们必须用最快的行动,最坚定的意志,把它焊死!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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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在一种沉重而高效的氛围中结束,各部门负责人领命而去,脚步匆匆,带着大战将临的肃杀。李玄策和方清墨最后离开会议室。走廊里明亮的灯光下,方清墨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血色,她抬手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
“玄策……”她的声音有些沙哑,“那两个孩子……露露和娜娜……她们的人生,从被编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彻底改变了。这阴影会伴随她们一生,甚至……她们的后代。一想到这个,我就……”她说不下去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痛楚和对未知命运的深深忧虑。
李玄策停下脚步,转过身,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握住了妻子冰凉微颤的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去。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清澈眼眸中映出的灯光,那灯光里也映着他自己凝重的面容。走廊尽头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冻雨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海,仿佛一个充满诱惑又暗藏凶险的未来图景。他的目光穿透这片光海,投向更深邃的黑暗,那里似乎有无数被打开的禁忌之门在无声地狞笑。
“我知道,清墨。”他低声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像在安抚,更像一种誓言,“所以,我们才必须行动,必须筑起堤坝。为了她们,也为了千千万万像她们一样,本该拥有纯粹、自然、不被‘设计’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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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李家那处闹中取静的四合院里,灯火温馨。
书房里,李天枢正安静地趴在宽大的红木书案上。窗外冻雨敲打屋檐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他面前摊开的不是作业本,而是一张厚实的素描纸。铅笔在他手中飞快地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那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急促。
纸上,没有可爱的卡通人物,也没有壮丽的宇宙星辰。只有两条巨大的、扭曲盘旋的链条,它们本应代表着生命的密码——dNA双螺旋。但在孩子的笔下,这链条如同被粗暴撕扯、缠绕的荆棘藤蔓,充满了痛苦挣扎的张力。链条的间隙,被反复涂抹加深的阴影里,隐约浮现出两个模糊的婴儿轮廓。婴儿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大颗大颗用笔尖狠狠点出的、如同泪珠又如同黑色疮疤的墨点,沉重地、无声地向下坠落,洇湿了纸面。
李天枢画得很专注,小小的眉头紧紧锁着,平日里那双灵动清澈、仿佛能映照星空的眸子里,此刻弥漫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茫和深切的悲伤。他画得很快,笔尖在纸上几乎要擦出火花,仿佛要将心中那股莫名的、巨大的、如同洪流般冲击着他的不安和哀伤,全部倾注到这方寸之间的纸面上。
奶奶方清墨还没有回来,爷爷李长庚在隔壁房间查阅资料。偌大的书房里,只有铅笔摩擦纸面的沙沙声,和窗外越来越密的冻雨声交织在一起。那两条扭曲的基因链,那两个被墨色泪珠淹没的婴儿影像,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冰冷而刺目。一种源于生命本源的、对未知力量粗暴介入的恐惧与哀伤,在这个拥有预知天赋的孩子心中无声地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笔尖,也压在这个初冬落雨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