铯-137……父亲当年参与的项目,核心正是某种高敏度的深海放射性同位素探测仪!这绝非巧合!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猛地从尾椎骨炸开,瞬间席卷四肢百骸。那感觉,远比手中玄武岩的冰凉更甚百倍!李玄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支撑。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钉在前方冰冷的屏幕上,那片幽蓝的数据流仿佛瞬间扭曲、旋转,变成了三十一年前渤海湾翻涌的、墨绿色的巨浪!浪涛咆哮着,无情地拍打着钢铁的船舷,也拍打着他记忆深处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咸腥的海风气息,混杂着柴油和铁锈的味道,如此真实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他窒息!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之大,带倒了身下沉重的转椅,椅子腿与光洁的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空旷的指挥中心里显得异常突兀。几个值夜班的年轻技术员闻声愕然抬头,只看到他们一向沉稳如山、被内部称为“定海神针”的常务副部长,此刻却像一尊被无形巨锤击中的石像,背影绷得笔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僵硬。
李玄策根本没有理会身后的动静。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大步流星地走向指挥中心侧面那扇厚重的防爆观察窗。步伐沉重,踏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泥泞与现实的冰面上。窗外的世界,被厚厚的防弹玻璃和狂暴的雨幕双重隔绝,模糊一片。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按下了窗边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按钮。
“嗤——”
轻微的泄压声响起,厚重到足以抵挡爆炸冲击的合金窗框内部,复杂的机械结构开始运作。巨大的防爆玻璃窗无声地、沉稳地向内滑开一条仅容手臂通过的缝隙。
瞬间!
狂暴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带着整个夏夜的湿冷与喧嚣,轰然冲了进来!巨大的声浪瞬间填满了指挥中心每一个角落,淹没了所有仪器的低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风,带着长安街上被雨水冲刷出的泥土与植物的气息,狠狠地扑打在李玄策的脸上、身上!他额前几缕已染霜色的发丝立刻被吹得向后飞扬,脸颊感受到雨沫飞溅带来的冰凉湿意。
但他恍若未觉。他死死地、死死地盯住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幕。
雨水疯狂地鞭笞着窗外几株高大梧桐树的枝叶。宽大的叶片在风雨中剧烈地摇摆、翻飞,承受着雨点的重击,发出连绵不绝、震耳欲聋的“噼啪”爆响。这声音,不再是背景的白噪音,它狂暴地钻进耳朵,撞击着鼓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
就在这片混沌的雨幕与震耳欲聋的噪音中央,李玄策的视线却诡异地穿透了时空。他看到的不是眼前长安街的雨夜,而是三十一年前渤海湾那个同样狂暴的夜晚!滔天的巨浪如同移动的山峦,狠狠地砸向“海丰号”脆弱的船舷!冰冷的、带着浓重海腥味的风灌满了他的口鼻!耳边是父亲在呼啸风声中最后那声嘶力竭、却又被巨浪瞬间吞噬的呼喊!还有母亲在家中接到噩耗电话时,那撕心裂肺、瞬间击垮了整个世界的恸哭!
“爸——!”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猛地冲破了李玄策紧咬的牙关!但这吼声刚一出口,就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和梧桐叶的爆响无情地、彻底地淹没了!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喉头那股撕裂般的灼痛,和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炸开的悲恸与惊怒!
他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擦拭脸上冰冷的雨水或眼角不受控制涌出的湿热,而是死死地、痉挛般地抓住了胸前那枚深藏在内衬口袋里的旧物——一枚早已停摆、表蒙布满划痕的老式怀表。那是父亲李长庚当年离家前,随手放在书桌上的唯一遗物。冰凉的金属表壳,此刻被他滚烫的手心攥住,硌得生疼。
雨幕深处,街对面那家便利店霓虹招牌的光晕,在流淌的雨水折射下,诡异地扭曲、拉长、变形。猩红的光点跳跃着,模糊地拼凑出几个狰狞扭曲的数字光影——“7”、“·”、“5”。这个日期像一道带着诅咒的烙印,在2014年这个暴雨倾盆的夜晚,与1983年那个吞噬父亲的海难日期,在铯-137这条冰冷的化学线索中,在儿子血液的异常里,在李玄策撕裂的心口上,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轰然对撞!
冰冷的雨水不断从窗缝溅入,打湿了他肩头的制服。那深色的布料颜色变得更深,沉甸甸地压着。李玄策挺直了脊背,像一杆插在狂风暴雨中的标枪。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弥漫着水汽、泥土与梧桐叶苦涩气息的空气,连同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翻腾的惊疑,一起狠狠地压回胸膛深处。握着怀表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凸起,青筋毕露。
窗外的雨,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这座城市,冲刷着三十一年的悬案与思念。那冰冷的、咸腥的幻影,穿透了时光的壁垒,固执地盘踞在这间地下指挥中心,盘踞在李玄策的每一寸感官里。玄武岩镇纸静静地躺在控制台上,屏幕幽蓝的光流淌过“中流砥柱”四个字,沉默地见证着这场无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