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网游竞技 > 金兰厌胜劫 > 第718章 父亲的怀表 (2012年12月28日)

第718章 父亲的怀表 (2012年12月28日)(2 / 2)

冷,是那种湿漉漉、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冷。王秀芹裹着一件厚实的旧棉袄,独自一人待在光线昏暗的堂屋里。屋子是老式砖木结构,冬日的寒气从砖缝和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进来,即使生了炉子,也只是勉强维持着一点可怜的暖意,驱不散那份无处不在的阴冷。

快过年了。这个念头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她心头,却激不起半点涟漪。邻居们忙碌着置办年货,打扫屋舍,空气里偶尔飘来炸年货的香气和孩童的嬉闹声,这些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与她隔绝。她的世界,只剩下这空荡荡、冷清清的老屋,和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

她拖着一条还有些使不上力的腿(前些日子那场意外摔伤的后遗症),慢慢挪到墙角那个积满灰尘的老式樟木箱前。箱子很沉,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年旧物混合着樟脑丸的、略带辛辣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里面堆满了早已不再穿用的旧衣物、几本蒙尘的旧书、一些早已褪色的奖状和证书……时光在这里似乎停滞了。王秀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她的手在旧物堆里缓慢地翻动着,指尖触碰到粗硬的布料、冰凉的纸张。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

指尖碰到了一个触感异常柔软的东西,藏在几件旧衣服的

是一条手帕。

素白的棉布,早已泛出淡淡的米黄色,边缘甚至有些毛糙。手帕的中央,用淡蓝色和粉色的丝线,绣着一幅小小的图案——两朵并蒂而生的莲花,相依相偎,开得清雅而缠绵。丝线的颜色也早已褪去昔日的鲜艳,变得柔和而古旧,像被岁月温柔地洗过。但莲花的姿态依旧清晰,那相依相偎的情态,历经数十年光阴,依然固执地留在那里。

王秀芹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击中。浑浊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死死地盯着手帕中央那两朵莲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尖锐刺痛的热流,毫无预兆地从心脏最深处猛烈地炸开,瞬间冲垮了她脸上维持了多年的麻木面具。

她认得它。

太认得了。

那是李长庚送的。是他们刚结婚不久,有一年她过生日,他神秘兮兮地掏出来的。那时的他,年轻,挺拔,眼睛里盛满了对她的爱意和笑意,像夏天的阳光一样耀眼。他有点笨拙地把这方手帕塞到她手里,声音带着点不好意思:“秀芹,给…街上买的,瞧这莲花,多好…跟你一样。” 她当时嗔怪他乱花钱,可心底里是甜的,像喝了蜜。那并蒂莲的寓意,彼此都心照不宣,是那个含蓄年代里最炽热的情话。

后来,这手帕她一直珍藏着,只在特别的日子里才舍得用一用。再后来……再后来就是1983年那个撕心裂肺的夏天。噩耗传来,天塌地陷。她收拾他的遗物,哭干了眼泪,心也跟着死了大半。这条手帕,也被她连同所有的甜蜜和撕心裂肺的痛苦,一起深深地压进了箱底,仿佛埋葬掉那段过往,就能埋葬掉那噬骨的痛。

整整二十九年了!它竟然还在这里!像一颗深埋地下的种子,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猛地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根须,狠狠刺穿了她用怨恨和麻木层层包裹的心房。

“呃……” 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猛地从王秀芹干涩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帕攥紧在手心,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捏着那柔软的布料,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泛出青白色。汹涌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决堤般冲出眼眶,滚过她布满深深皱纹、干瘪松弛的脸颊。泪水是滚烫的,流过冰冷的皮肤,留下清晰的湿痕。

泪水模糊了视线,手帕上那两朵褪色的并蒂莲在泪光中扭曲、晃动。那些被她强行遗忘、刻意冰封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他年轻的笑脸,他专注批改作业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他抱着年幼的玄策举高高的样子,他最后一次离家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上衣的背影……还有他失踪后,那些无数个抱着襁褓中的月竹、在深夜绝望痛哭的日子;后来月竹长大了,却越来越偏,最终走上邪路,连带着自己也……而玄策……玄策……

怨恨、委屈、绝望、深入骨髓的孤独、对丈夫刻骨的思念、对儿子复杂难言的情绪、对女儿命运的锥心之痛……所有被时间尘封、被怨恨扭曲的情感,此刻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彻底引爆,化作滚烫的岩浆,在她衰老的身体里疯狂奔涌、冲撞、焚烧!她佝偻着背,紧紧攥着手帕,抵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痛苦的抽气声。泪水汹涌,无声地滴落在紧攥的手帕上,迅速洇开两片更深色的湿痕,将那褪色的莲花浸染得更加模糊。

窗外,惨淡的冬日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其中一缕,恰好穿过老旧的木格窗棂,斜斜地投射进来,落在堂屋中央那张同样老旧的八仙桌上。

王秀芹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身体微微摇晃,像风中残烛。汹涌的情绪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一种无边无际的空茫。她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移动脚步,拖着那条不太利索的腿,挪到桌子旁。

桌上放着一个搪瓷盆。她拿起桌上的暖水瓶,拔掉软木塞,滚烫的热水汩汩地注入盆中,升腾起大团白色的水汽。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方被泪水浸湿的手帕,放进温热的水里。

她低着头,布满老年斑的双手浸入水中,极其轻柔地搓揉着那方旧帕。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仿佛捧着的不是一块布,而是易碎的琉璃,是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的手和手帕,白色的水汽袅袅上升,模糊了她脸上深刻的皱纹和未干的泪痕。

洗净了。她将手帕从水中捞起,轻轻拧去多余的水分。然后,她再次拖着腿,慢慢地、一步步地挪到屋门口。阳光稍微暖了一些。她将湿润的手帕抖开,小心地搭在屋檐下那根晾衣的细竹竿上。

褪色的素白手帕,在微冷的冬日空气里,在稀薄的阳光下,轻轻飘动着。那两朵相依的并蒂莲,吸饱了水分,在光线下似乎比在箱底时清晰了一些,淡蓝与浅粉的丝线,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风过,手帕的一角微微卷起,又落下,像一个无声的叹息,又像一个沉睡多年、刚刚苏醒的旧梦。它飘动着,仿佛努力地想要留住一丝旧日的温度,留住那个早已远去、消失在岁月长河中的、送它的人的温度。

王秀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屋檐下,佝偻着背,仰着头,浑浊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方在风里轻轻飘荡的手帕。阳光勾勒出她衰老单薄的轮廓,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竿发出的细微呜咽,以及远方偶尔传来的、模糊不清的人间烟火声。所有的惊涛骇浪似乎都暂时平息了,只余下眼前这一方小小的、承载着半生悲欢的旧布,在冬日的风里,无声地诉说着前尘过往。

京城,国安部大楼

李玄策终于从那份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思绪中挣脱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滞涩的闷痛似乎稍稍缓解。他再次拿起那块黄铜怀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拂过光滑的表壳,最后停留在那冰凉的金属表链上。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角落那个高大的深色文件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并非文件,而是几件极其私人的物品:一个旧相框(里面是他和方清墨、念墨的早期合影),一枚磨损的防汛纪念章,几本泛黄的、他特别珍视的笔记。这里是他精神世界里一个小小的、安全的港湾。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表放入抽屉的深处,让它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天鹅绒布上。他没有立刻关上抽屉,而是站在那里,垂眸凝视了许久。

古老的黄铜怀表,在抽屉的阴影里,依旧忠诚地走着。滴答…滴答…滴答…声音微弱而清晰,像一颗遥远星辰的心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在幽深的抽屉里,在岁月的长河中,执着地丈量着光阴的流逝。那声音诉说着一个男人跨越生死的无声牵挂,诉说着一段被命运撕裂、却无法彻底斩断的血脉相连,也诉说着一种选择了忘却、却又刻骨铭心的无望情思。

而在遥远的南方小城,那方褪色的并蒂莲手帕,也在屋檐下、在稀薄的冬日暖阳里,轻轻地飘动着。风掠过它柔软的棉布,仿佛也带走了旧日低语的呢喃,带走了那些早已泛黄却未曾真正褪色的、关于爱与誓言的温度。

滴答声在抽屉里持续。

手帕在微风里飘摇。

时间,沉默地流过,将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都无声地纳入它浩渺无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