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通过专线,清晰地传达到灯火通明的国家应急指挥中心,如同一声惊雷,瞬间打破了夜的死寂,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一场与时间赛跑、与天灾角力的战役,在李天枢的梦魇预警中,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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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南方小城,女婿家。
窗外的风,不知何时开始变得不安分。不再是闷热无力的气流,而是带着一种隐隐的呼啸,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撞击着并不牢固的窗框,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前特有的、带着泥土腥气的潮湿感。
王秀芹刚把小辉哄睡,疲惫地坐在客厅那张旧沙发上。电视里地方台的晚间新闻,女主播用急促而严肃的语气播报着台风“海葵”的最新路径和强度预测,屏幕下方滚动着刺眼的红色预警信号和“请市民做好防范”的提示。
“…台风‘海葵’强度持续增强,路径北调,极有可能正面袭击我省北部及邻省南部沿海!预计将带来特大暴雨和强风,省防总已启动防汛防台风2级应急响应…”
王秀芹的心猛地一跳。新闻画面切换到了受灾风险区域示意图,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县名赫然在列——那正是她阔别多年的老家,李玄策童年成长的地方,也是她和李长庚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地方!那里,还有他们那栋承载了太多记忆、如今却已年久失修的老屋!
她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紧紧攥住了一枚冰凉的金属物件——老屋的钥匙。黄铜的钥匙柄早已被岁月摩挲得光滑圆润,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指尖传来熟悉的凹凸触感,仿佛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她仿佛看到了老屋门前那棵高大的老槐树,夏天会开满清香的白花;看到了院子里李长庚亲手砌的小花坛,里面曾经种满了她喜欢的月季;看到了堂屋里那张被油烟熏得发黑的八仙桌,一家人围坐着吃饭的温暖场景…还有李玄策小时候,在院子里追着鸡鸭疯跑,笑声清脆得如同屋檐下的风铃…
“王老师?王老师在家吗?”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隔壁邻居老张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急。
王秀芹连忙起身开门。老张头披着件旧雨衣,身上带着外面的湿气,脸色凝重:“哎哟,王老师,可算找着你了!刚接到老家村支书打来的电话,急得很!台风‘海葵’要来了,路径正好对着咱们那儿!他挨家挨户通知,住在老房子、土坯房、河边低洼处的,必须马上转移!他特意叮嘱我告诉你,你家那老宅子,几十年了,墙根都让雨水泡酥了,后山那片林子前年遭了虫害,土都松了!这要是遇上特大暴雨,太危险了!支书让你赶紧回去看看,该加固加固,该转移转移!村里组织了人手帮忙,但得抓紧啊!这台风说来就来!”
老张头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王秀芹心上。她攥着钥匙的手心里全是冷汗。老屋危在旦夕!那里不仅有她和李长庚半生的回忆,更是她内心深处最后的、关于“家”的具象寄托。
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回去!马上回去!看看老屋,哪怕只是看一眼,哪怕只是把一些重要的旧物搬出来…那是她的根啊!
她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要去收拾东西。然而,脚步刚迈开,女婿阿伟趿拉着拖鞋,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出来了,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吵吵什么呢?大晚上的!”
“阿伟!” 王秀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急切和恳求,“老家…老家来电话了!台风要来了,老房子危险!支书让我赶紧回去一趟!我…我明天一早就走!小辉…”
“回老家?” 阿伟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睡意全无,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和显而易见的嫌弃,“你回去干嘛?那破房子塌了才好呢!正好腾出地儿来!这节骨眼上你回去,谁照顾小辉?他马上要开学了,作业还没写完呢!再说,这台风天,路上多危险?万一出点事,谁负责?我可没空去接你!” 他连珠炮似的说着,眼神里没有丝毫对老家安危的关切,只有被打扰的烦躁和对王秀芹“添乱”的厌烦。
王秀芹满腔的急切和担忧,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她看着女婿那张写满自私和冷漠的脸,再看看紧闭的卧室门里熟睡的外孙,刚刚升腾起的冲动和勇气,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她攥着钥匙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冰凉的黄铜硌着掌心,那熟悉的触感此刻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啊,她走了,小辉怎么办?作业谁辅导?饭谁做?阿伟是绝不会管的。台风天路上也确实危险…万一…她不敢想。老屋重要,可小辉…是女儿月竹唯一的骨血,是她现在活着的全部意义和指望。她不能离开小辉。
窗外的风声更大了,呜呜地呼啸着,像野兽的悲鸣,猛烈地拍打着玻璃。老张头看着王秀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女婿那副嘴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王秀芹默默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邻居同情的目光。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老屋的钥匙。粗糙的纹路划过指尖,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却深入骨髓的痛楚。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涌出,顺着她布满岁月沟壑的脸颊滑落,滴在陈旧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无人看见的绝望。
一边是摇摇欲坠、承载着半生回忆和根脉的老屋,在风雨飘摇中呼唤着她;一边是眼前这个冷漠的“家”和她视为命根子的外孙,像无形的锁链将她牢牢捆住。她像一片在狂风中挣扎的枯叶,被两种同样沉重却方向相反的力量撕扯着,最终,只能无力地停留在原地,任由那呼啸的风声,将心底深处对老屋最后一丝牵挂和担忧,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无边的悲凉和沉甸甸的、无法言说的愧疚。钥匙冰凉,心,更凉。风雨欲来,她却连回头看一眼自己“根”的自由,都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