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策依旧握着方清墨的手,指腹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他的目光低垂,长久地停留在两人掌心之间那枚小小的青铜片上。炉火的光芒在它凹凸不平的锈蚀表面跳跃,那些墨绿色的斑块时而显得幽深如潭,时而又在火光最盛处,隐约透出底下那精密弦纹的、非自然的冷硬轮廓。
“纹路…”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被木炭的噼啪声盖过,“技术部用了微蚀、x衍射…说这纹路结构…精密得不合常理,不像是工具刻痕,倒像是…”他顿了顿,“…‘长’出来的。和这锈,似乎是一体的。”
他抬起头,看向妻子,眼底的疲惫被一种专注的锐利所取代:“你说换个‘眼位’。若这‘眼位’,不在我们熟知的科技图谱里呢?”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它出现在那个地方,关联着那个‘枯井’一样的人…背后代表的‘东西’,他们的路数,会不会也像这纹路一样,是某种我们认知之外的…‘生长’?”
方清墨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她空着的那只手端起自己那杯微温的茶,浅浅啜了一口。“《梦溪笔谈》里记载过异石纹理天成图画,《天工开物》亦言万物自有其理。”她放下茶杯,指尖在空气中虚划,“科技有其极限,人心亦有其盲区。若对方的手段,是借了某种我们尚未探知、甚至尚未理解的‘理’呢?不识其‘理’,自然觉得它‘邪’,觉得它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枚青铜片上,带着冷静的探究:“或许,我们该暂时放下‘它是谁造的’,‘它代表什么’的追问,先回到它本身——‘它是什么’?它的材质,纹路结构,锈蚀成分…这些古怪本身,就是指向背后那只手的唯一线索。顺着这‘古怪’本身,溯流而上,或许就能摸到那‘希声’之音的源头。”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玄策,破局的‘眼’,有时不在‘破’,而在‘观’。观其异,察其诡,顺藤…方能摸瓜。”
“观其异…察其诡…”李玄策低声咀嚼着,眼神中那种困兽般的焦躁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沉凝的专注。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去“看穿”锈蚀,指腹放轻力道,极其缓慢地感受着青铜片表面每一处微小的起伏,每一道锈蚀的沟壑,尤其是那被掩盖的弦纹的走向。
时间静静流淌。炉火的光芒稳定地燃烧着。桂圆红枣茶的甜香渐渐淡去,被木炭燃烧的暖香覆盖。
不知过了多久,李玄策紧绷的肩线终于松动了。他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积压许久的沉郁尽数吐出。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纠缠于那枚青铜片,而是投向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炉火映在他脸上,驱散了眼底最后残余的阴霾,只留下深潜思考后的澄澈与平静。
“冬至…快到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他松开紧握方清墨的手,转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挺拔。他走向一直蜷在地毯上安静旁观的儿子。李天枢立刻仰起小脸。
李玄策在他面前蹲下,目光落在那张涂了几瓣红色的消寒图上。“天枢,”他的声音温和而有力,“告诉爹爹,明天冬至,你们先生教的第一瓣梅花,要涂在哪里?”
李天枢眼睛亮了起来,指着图纸上一点:“这里!先生说了,‘冬至阳生春又来’,第一笔要从最中间这瓣开始涂!涂得红红的,阳气就旺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点着消寒图中心那朵梅花最核心的一片花瓣。
“最中间…”李玄策低声重复,目光在那一点上停留片刻,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明悟。他伸出手,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轻轻拂过消寒图,指尖最终停在那片等待被染红的空白花瓣上。
“好,”他抬头,对着儿子露出一个温暖而踏实的笑容,“明天,爹爹看着你,把这第一笔阳气,涂得又红又亮。”他站起身,目光扫过收拾资料的方清墨,落在炉火跳跃的壁炉上,最后定格在窗外深沉的夜色。“夜还长,但冬至的太阳,总会升起来。”他轻声说道。暖炉的光,将他坚定的身影,牢牢地烙印在这寒夜的温暖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