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六月,空气是濡湿的绸缎,裹着艾草与菖蒲的辛香,沉沉地压在江面上。汨罗江支流,青弋江畔,旌旗猎猎,锣鼓喧天。一年一度的端午龙舟赛,是这座临江小城的血脉偾张。江岸人头攒动,蒸腾着汗水和粽叶糯米的甜香,声浪几乎要掀翻两岸垂挂的翠柳。十几条狭长的龙舟如离弦之箭,劈开浑浊翻涌的江水,船头鼓手赤膊擂动牛皮大鼓,声震四野,桨手们古铜色的脊背在烈日下绷紧、起伏,汗水汇成溪流滚落,砸在滚烫的船板上,瞬间蒸腾起微不可闻的白汽。
然而,就在这古老狂欢的炽热中心,一丝冰冷的、不和谐的幽灵悄然潜入。
“心率异常!三号船,七号位,峰值180!”
“九号船,鼓手!血压报警!”
“指挥中心!所有参赛龙舟佩戴的实时生理监测仪数据……正在被篡改!统一跳动着……倒计时?!”
江岸临时搭建的指挥棚内,气氛瞬间从焦灼转向冰点。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原本显示着各船位置、桨频、风速的正常数据流,此刻被刺目的血红警报覆盖。更令人心悸的是,每一个参赛队员佩戴的生理监测仪虚拟界面上,都叠加了一个巨大、冰冷、不断跳动的数字倒计时器——“溃坝倒计时:00:14:37”。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指挥棚里蔓延开来。技术员的手指在键盘上疯狂敲打,额角青筋暴起,汗水浸透了衣领:“防火墙被穿透!不是常规攻击,信号源……在江上!就混在赛艇的通讯频段里!”
“物理干扰!必须立刻物理阻断信号源!”现场安全负责人声音嘶哑,抓过对讲机的手在微微颤抖,“比赛暂停!疏散人群!立刻!”
“不能停。”一个沉静如深潭的声音切入了混乱的频道,清晰得如同金石坠地,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是李玄策。他不知何时已站在指挥棚入口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仿佛一道无声的闸门,隔绝了棚外的喧嚣与棚内的惊惶。他穿着极其普通的深灰色夹克,与周围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格格不入,但那双眼眸扫过监控屏幕时,锐利如鹰隼,瞬间洞穿了数据乱流下的本质。
“恐慌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他走到主控台前,目光锁住屏幕上那触目惊心的倒计时数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溃坝是虚,乱心是实。目标,正是这数万观赛的民心。停了,就正中下怀。”
现场负责人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李部长,那……这信号源……”
“信号源在移动,附着在参赛船只的通讯设备上,或伪装成赛会设备。”李玄策的语速平稳,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瞬间调集了所有关于龙舟赛程、船只分配、通讯协议的信息,“常规干扰会瘫痪所有设备,比赛一样中断。需要精准的‘手术刀’。”
他的视线越过纷乱的人群,投向江边一处临时搭建的、堆放着备用桨叶和工具的凉棚。他的儿子,八岁的李天枢,正踮着脚尖,努力地想看清江面上最激烈的那艘龙舟。小家伙穿着一件印着卡通龙舟的红色小背心,小脸因为兴奋和炎热而红扑扑的,手腕上戴着一只儿童智能手表——那是方清墨实验室的早期测试品,拥有极强的环境信号感知和过滤能力。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念头,在李玄策心中电光石火般成形。
“通知‘潜蛟’队领队,”李玄策对着自己的加密通讯器,声音斩钉截铁,“立刻更换备用桨叶。编号‘辰-7’到‘辰-12’的桨叶,全部更换。让天枢……上船,坐领桨手位置,戴好他的手表。”
通讯器那头似乎有瞬间的迟疑,但旋即传来坚定简洁的回应:“潜蛟明白!”
“潜蛟”队,一支由退伍水上尖兵和本地老桨手组成的劲旅,此刻正处在第二梯队,奋力追赶。领队接到指令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军人的天职让他没有丝毫犹豫。趁着一次船只轻微碰撞调整的间隙,他猛地一挥手。
“换桨!快!辰字号备用桨!那小子,”他指了指被一个壮硕桨手抱着冲上船的李天枢,“放我前面!护好了!”
备用桨叶被迅速分发下去。这些桨叶外观与普通赛艇桨无异,只是入手更沉,木柄的握手处包裹着一层特制的、触感微凉的复合材料。没人注意到,在桨叶入水的部分,靠近叶尖的流线型轮廓内,嵌入了薄如蝉翼、经过特殊淬火处理的超微叠层钢片——那是王铁柱接到李玄策密令后,在哈市第一精密刀具厂那台陪伴了他半辈子的老式高频感应炉旁,挥汗如雨整整一夜的杰作。
“妈的,这活儿比九八年给三峡临时闸门焊补丁还烫手!”王铁柱当时对着视频通讯里的李玄策吼,炉火映红了他满是汗水和油污的脸,眼神却亮得吓人,“要抗高频冲击,还要保证在水流冲击下的绝对稳定,信号屏蔽范围还得精准控制在桨叶周围一米……玄策,你这是要把淬火的钢,打成隐形的盾啊!”他抡起锻锤,砸在通红的钢胚上,火花四溅,仿佛在锻造一道无形的“防火墙”。
此刻,这些凝聚着老同学心血的“防火墙”,被“潜蛟”队的汉子们奋力插入翻腾的江水之中。
李天枢被安置在领桨手身后一个特制的固定小座上,小脸绷得紧紧的,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专注。他手腕上的儿童手表屏幕微微亮起,复杂的波形图快速滚动。李玄策的声音通过加密的骨传导耳机,低沉而清晰地传入小家伙耳中:“天枢,怕不怕水?”
“不怕!”李天枢盯着前方桨手奋力划动的背影,小声但坚定地回答,小手紧紧抓住座位的边缘。
“好。看着你手表上跳动的那些小波纹,告诉爸爸,哪里的波纹最乱,最像坏人在捣蛋?”
“嗯……右边!右边第三片桨叶那里!波纹跳得好快,像好多小虫子在打架!”李天枢稚嫩的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紧张和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