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津城的华灯初上,霓虹的光芒流淌进来,与室内屏幕的冷光交织在一起。
几天后,一个朴素的牛皮纸文件袋,带着津城特有的淡淡海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静静躺在李玄策宽大的办公桌上。
正是傍晚时分,国安部大楼高层,巨大的落地窗外,长安街的车流已汇成一条璀璨的光河,无声地奔涌向远方。李玄策刚刚结束一个关于南方某省突发山洪灾害应急处置预案的冗长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闪烁着指示灯的保密通讯终端,最后落在这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文件袋上。
他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光盘,封套是手工制作的素笺,上面用娟秀而有力的钢笔字写着:“玄策部长亲启 林秀云 敬上”。另有一张折叠的信纸。
展开信纸,依旧是林秀云的字迹,简洁明了:
玄策部长:
冒昧打扰。前日,津门渔鼓郑三爷全本唱腔及技法数字化采集归档完成,已入国家非遗云端数据库。此艺不绝,小满当年奔走呼吁,夙愿得偿。寄上数据样本一份,君若有暇,可听一听那来自海河的风浪之声。
秀云 于津门
2010年8月8日
信纸的右下角,有一小片极其细微的、已然干涸的洇痕,像一滴不小心滴落的泪。
李玄策的目光在那片小小的泪痕上停留了数秒。他拿起那张薄薄的光盘,指腹摩挲过光滑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远在津门的某种沉重与释然交织的温度。他没有立刻去播放,而是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窗外,帝都的万家灯火铺陈开一片浩瀚而温暖的星海,一直蔓延到视线尽头沉沉的夜幕之下。
他想起很多年前,赵小满还在的时候,那个总是精力过剩、笑起来有点痞气却又对散落在民间的古老东西痴迷得不得了的家伙。有一次在部里的食堂吃饭,小满啃着馒头,眼睛发亮地对他说:“玄策,你信不?这些老调调、老手艺,看着不起眼,可它里头藏着一个地方的魂儿!魂儿要是丢了,散了,那根儿就断了,人心就浮了,再大的家业也守不住!这活儿,不比你们抓坏人轻省!” 当时自己还笑他神神叨叨,净操些“没用的心”。
如今,故人早已化作西疆戈壁滩上的一缕清风。而这缕清风,似乎又借由这薄薄的光盘,借由林秀云那带着泪痕的信笺,吹回了他的案头。
李玄策无声地叹了口气,胸腔里弥漫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走回办公桌前,将光盘轻轻放入电脑光驱。驱动器的指示灯闪烁了几下,发出细微的读盘声。他没有戴上耳机,只是将音箱的音量调到一个极低的、几乎细不可闻的程度。
几秒钟的寂静后,一个苍老、沙哑却蕴含着惊人生命力的声音,如同穿过悠长岁月的幽谷,带着海河特有的潮湿气息,低低地、执着地,从精致的音箱里流淌出来:
“哎——唷喂!渔舟子哎,出津门啰——”
“顶风浪哎,搏蛟龙唷——”
那鼓点,一声声,敲在李玄策的心坎上。是搏击风浪的呐喊,也是千年传承的脉搏。他闭上眼,手指下意识地捻动着腕上那串温润的檀木珠。眼前仿佛浮现出照片里赵小满在西疆尘土中举着马头琴头的笑脸,浮现出林秀云在数字化采集室灯光下含泪抚过旧照片的侧影,浮现出郑三爷在镜头前耗尽心力敲击渔鼓时眼中那纯粹的光……
在这古老苍劲的渔鼓声里,窗外帝都璀璨的万家灯火,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更深沉、更坚韧的底色。这灯火守护的,不仅是此刻的繁华与安宁,更是那一条条从历史深处蜿蜒而来、由无数像郑三爷、像赵小满、像林秀云这样的普通人用生命和执着守护着的、无形的血脉之河。
科技浪潮奔涌,经济数字跳动,国际棋盘风云诡谲……而在这一切之下,是否正有某些看不见的“根”和“魂”,在喧嚣中被忽视,在高速中悄然磨损?它们看似无关宏旨,却如同深埋地下的根系,维系着一个庞大文明真正的定力与韧劲?这,是否也是一种无声却至关重要的“安全”?一种更深沉、更需未雨绸缪的“国之大安”?
李玄策伫立在光影分割的窗前,檀木珠在指间缓缓转动。苍凉的渔鼓声在静谧的办公室里低回萦绕,与窗外奔腾不息的时代光河交织在一起。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更远、更深的夜色,那里面,似乎开始映照出一些超越具体危机、更为宏阔也更为根本的轮廓。月光无声地爬上窗棂,清冷的光辉落在他肩头,与远处长安街的璀璨灯火遥相呼应,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无形的、沉甸甸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