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着呢！爸，你就放心吧！” 念墨立刻保证，声音里满是安抚的力量，“这里很安静，正好看书。窗户能开条缝透气，能看到花，还能看到……嗯，能看到你来看我。” 最后一句她说得很轻，带着点小女儿的依恋，却又迅速用轻快掩饰过去，“就是不能出去跑跑，有点可惜。对了爸，你吃饭了吗？是不是又在办公室啃饼干？”
李玄策被女儿反将一军，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那个只咬了一口的冷掉的三明治，有点心虚地含糊道：“吃了，吃了。工作餐。” 他迅速转移话题，“晚上盖好被子，空调别开太低。手机随时开着，有事，不管什么事，立刻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知道啦，李部长！” 念墨故意拖长了调子，带着促狭的笑意，“您都叮嘱八百遍了！您自己也注意休息，别熬太晚，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啦！”
父女俩隔着冰冷的电波和厚厚的墙壁，笨拙地互相叮嘱，互相安慰。电流的细微嗡鸣声在听筒里持续低响，像是某种永恒的、连接着血脉的底噪。那些未出口的牵挂、担忧和不舍，都融化在这看似琐碎的家常对话里，沉甸甸的，却又无比温暖。
通话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李玄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夜风更凉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三楼那扇温暖的窗内，念墨小小的身影还贴在玻璃上，朝他挥着手，然后才慢慢离开窗边。那抹暖橘色的灯光，成了这片冰冷孤寂区域里最明亮的坐标。
他拉开车门坐回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车内一片寂静，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他伸出手，从副驾前方的储物格里，轻轻拿出一个小小的皮质相框。
相框里，是念墨更小一些时候的照片。大概是七八岁吧，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身嫩黄色的碎花裙子，站在公园的草地上，冲着镜头毫无保留地咧着嘴大笑，露出刚换牙时缺了两颗门牙的可爱豁口。阳光金灿灿地洒在她身上，连头发丝都跳跃着快乐的光晕。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澈见底，盛满了全世界的无忧无虑。
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照片里女儿灿烂的笑靥。坚毅如磐石的眼神，此刻像是投入了星子的深潭，漾开层层叠叠的温柔，浓得化不开。在那片温柔的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如同水底摇曳的暗影，悄然浮动。
他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他指尖触碰相框玻璃时极其细微的摩挲声。
守护。
这个沉甸甸的词，在他心头反复碾过。守护这座城市跳动的脉搏，守护这片土地上亿万个安稳的梦境，守护那些像“青鸟”一样在实验室里燃烧智慧的星火，守护火箭刺破苍穹的轨迹，守护谈判桌上寸土必争的国家利益，守护三峡大坝下奔涌的江流和地脉的安稳……千头万绪，重若千钧。
可此刻，这方寸之间的相框里，女儿那无忧无虑的笑容，却像一根最柔软的刺，精准地扎进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守护着万家灯火，守护着海晏河清，却连在女儿需要一点陪伴时，都无法靠近那栋冰冷建筑十米之内，只能隔着夜色遥遥相望，靠一根细细的电话线传递笨拙的关怀。
指尖停留在照片中女儿的笑脸上，李玄策缓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车窗外，消毒水的味道顽固地钻进鼻腔。再睁开眼时，那深潭般的温柔并未褪去，却已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置疑的坚定所覆盖。那丝担忧被妥帖地藏进了眼底最深处，如同利刃归鞘。
他小心翼翼地将相框放回储物格，仿佛安放一件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然后，他挺直了脊背，如同山岳拔地而起。目光投向车窗外沉沉的城市夜景，那里灯火延绵，车流如织，无数个家庭在各自的屋檐下安然度过这个春夜。
引擎启动，低沉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车子平稳地滑入夜色中的车流，朝着国安部大楼的方向驶去。车窗上，倒映着城市流动的光影，也映出驾驶座上那张重新变得沉静、刚毅的侧脸。
守护千万家的灯火，有时就意味着，要将那份对至亲的守望，化作心头一盏不灭的孤灯。这盏灯，足以照亮最漫长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