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放下刻刀,站起身。
他没有去看那些诡异的倒影,而是走到后院那口水井旁。
井沿上,摆着一个盛满清水的粗陶大碗。
姜白低头,看向碗中。
水面倒映出他的身影,清晰无比。
但那个倒影,却缓缓抬起头,与他对视。
倒影里的“姜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是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躯壳。
下一秒,水中的倒影伸出手,似乎想要穿透水面,抓住什么。
“原来如此。”
姜白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评价一件粗糙的活计。
“不是影子,是镜子。”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水面上。
指尖触水,荡开圈圈涟漪。
水中的倒影,却没有丝毫变化,那只从水下伸出的手,依然固执地向上探来。
“镜面被污染了,映照出来的东西,自然就失真了。”
姜白做出结论。
他转身,无视了那个还在水里挣扎的倒影,走回了屋里。
刘根和账房先生都看呆了。
主上不打算处理一下吗?任由这些“假货”在院子里作祟?
很快,姜白又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两样东西。
一块半旧的、柔软的鹿皮布。
还有一个小小的瓷瓶。
他走到石砧旁,将瓷瓶打开,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在鹿皮布上。
那粉末细腻如尘,散发着淡淡清香,似乎是某种贝类的壳碾碎而成。
姜白没有念咒,也没有画符。
他拿着沾了粉末的鹿皮布,弯下腰,开始仔细擦拭石砧的表面。
他不是在擦拭,而是在进行最后一道“抛光”工序。
“嗤……嗤……”
鹿皮布与石面摩擦,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声音。
随着石砧的表面越来越亮,院子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活”过来的倒影,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
水洼里,“开山”斧倒影上的那滴“血”瞬间蒸发,整个倒影变得模糊不清。
石狮子投下的影子里,那两头咆哮的狮影,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按了回去,重新变回静止。
账房先生“捕书网”的背面,那个啃食文字影子的鬼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化作一缕青烟,被“影子”本身同化了。
整个院子的“倒影世界”,正在崩溃。
因为姜白正在“修复”这个世界最大的一面“镜子”——现实本身。
任何足够光滑的平面,都可以是镜子。
当他将石砧抛光到极致,就等于是在这个空间里,强行树立了一面“绝对正确”的镜子。
一面绝对正确的镜子,无法容纳一个“错误”的倒影。
刘根粥锅里,那个诡异的笑脸倒影,也开始融化、消失。
终于,一个由无数破碎倒影拼凑的虚幻人形,从各个角落的阴影和水面中被“挤”了出来。
它像是无数镜子碎裂后,强行拼凑的怪物,身上每一块都映照着不同的、扭曲的景象。
它惊恐地发现,自己在这个院子里,已找不到任何可以“附着”的镜面。
所有的倒影,都变得无比“真实”,无比“正确”,排斥着它这个“虚假”的存在。
最后,它被逼到了那面被姜白抛光得光可鉴人的石砧前。
它别无选择,一头撞了上去,试图污染这最后,也是最完美的一面“镜子”。
就在它接触到石砧表面的瞬间。
“嗡!”
石砧上,倒映出它那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扭曲丑陋的身影。
然后,石砧上的倒影,开始自行“修正”。
扭曲的线条被拉直。
破碎的镜面被弥合。
丑陋的五官被抹平。
倒影中的怪物,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被“修正”成一个光滑的、没有任何特征的、纯粹的“人形轮廓”。
随着倒影被“修正”,现实中那个怪物的本体,也发出了凄厉的哀嚎。
它的身体正在被强制“校准”,存在本身正在被抹除。
那不是痛苦的哀嚎。
那是它的“错误”,被“正确”覆盖时,发出的消亡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