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指挥部内,死寂无声。
先前那席卷全城的悲鸣,仿佛耗尽了空气中所有的分子,只余下真空般的压抑。
电话听筒里传出的“嘟、嘟”忙音,冰冷,规律,带着一种机械的漠然。
每一个节拍,都像是在为刚刚那场盛大的悲伤,敲下休止符。
李将军握着听筒,手臂就那么僵在半空。
他的肌肉绷紧,手背青筋凸起,可那只久经沙场、下达过无数铁血命令的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
那张镌刻着风霜与决断的国字脸上,所有线条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抹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孩童般的茫然。
“本店今日业务已结束……”
“请明日携带足额报酬,于巷口排队登记……”
这两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没有威胁,没有警告,甚至没有一丝情绪。
那是一种更在傲慢之上的东西——彻底的无视。
他们这些浴血奋战,自诩为“人间守护神”的存在,在那位的世界里,甚至连被平等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如同街边吵闹的孩童,被大人随手关上了门。
玄清道长用宽大的袖袍,擦去不知何时爬满脸颊的泪痕。
一张老脸,先是涨红,而后化为铁青,最后只剩下一片灰败。
他百年道心,坚如磐石,曾于雷法中直面天威,也曾在万鬼阵中杀个七进七出,何曾有过今日这般狼狈?
更让他心魂俱裂的是,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意。
那股悲伤来得毫无道理,去得更是干脆利落。
仿佛那个男人只是兴之所至,随手拨弄了一下名为“众生”的琴弦,听了个响,觉得音色不准,便不耐烦地松开了手。
满城鬼神,亿万生灵,不过是他的一次试音。
李将军缓缓放下电话,听筒归位的“咔哒”一声,在死寂的指挥部里,清晰得刺耳。
他胸膛剧烈起伏,最终,那股郁结之气并未化作怒吼,而是被他强行压下,化作一道无声的吐息。
他的眼神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依旧残留着泪痕、写满震撼与恐惧的脸。
那股茫然褪去,重新凝聚成刀锋般的锐利。
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然。
“遵守?”
他低沉的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这满室的同僚。
“当然要遵守!”
他一拳砸在会议桌上。
“咚!”
声音并不响,沉闷得如同砸在实心铁块上。
可这一下,却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猛地一抽。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立刻!”
“将最高精度的《山川堪舆图》送过去!”
“用最高级别的防爆载具!”
“调派龙牙特战队,执行最高级别的护卫任务!”
李将军的眼神如鹰,死死盯住面前的下属。
“他要规矩,我们就给足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里透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清醒。
“从现在起,扎纸店所在的巷子,就是江城的禁区。”
“也是……圣地!”
……
阴曹地府,鬼门关外。
黄泉路上的阴风都仿佛停滞了。
两个身形魁梧如小山的牛头马面鬼差,正合力竖起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它们的动作,与那凶神恶煞的外形形成了诡异的反差,每一下挪动都小心到了极致,仿佛托举的不是一块顽石,而是一件触之即碎的绝世凶器。
石碑上,几个崭新的大字在黄泉浑浊的幽光下,散发着一种让鬼神魂魄都感到刺痛的微光。
“内有恶犬,严禁靠近。”
字是崔判官亲笔神念所刻。
每一笔,每一划,那转折处的锋锐,都透着神魂被撕裂般的颤栗与惊恐。
无数过往的鬼魂,远远地就绕开了道,不敢靠近那石碑百丈之内,只敢在远处窃窃私语,阴气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暗流。
“恶犬?地府哪儿来的恶犬,能让判官大人亲自立碑示警?”
一个刚死不久的新鬼,茫然地问道。
旁边一个老鬼立刻把它往后拉了拉,压低了声音,鬼火般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嘘!小声点!我听巡街的差爷说,那不是犬,是阳间一个活人!”
“一个活人?能让整个地府都绕道走?”
新鬼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何止是绕道!”另一个消息灵通的鬼差插嘴,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枉死城你们听说了吗?快被拆干净了!伶王、画皮鬼王、哭丧棒……那几位爷,全成了人家的‘玩意儿’!”
“前不久,判官大人动用神职,隔空递了一笔,结果呢?判官笔,那可是地府神器!当场就裂了!”
此言一出,四周一片倒抽阴气的声音。
那块冰冷的石碑,在众鬼眼中,瞬间不再是一块简单的警示牌。
它化作了一座界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