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初霁低着头,盯着地上那几张沾了灰尘的钞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想辩解厂里效益不好,想说自己已经在想办法多接点私活。但话还没出口,夏露刻薄的辱骂又像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整天就知道在那破板子上瞎忙活!能画出个啥名堂?真是个废物!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穷鬼!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信了你的甜言蜜语!”
“儿子”这个词,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秋初霁的心上。这是他最隐秘、最无法言说的痛处。
婚前的体检报告,那张薄薄的纸揭示了一个令人担忧的现实——弱精症,自然生育的可能性极低,据研究显示,弱精症自然怀孕的几率可能仅为5%。
然而,通过药物或手术治疗,生育能力有可能得到改善。
他曾抱着渺茫的希望,也曾愧疚地想过如何向夏露坦白。
但那个雨夜,夏露的“怀孕”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赦免令,冲昏了他的头脑,也堵住了他坦白的机会。
此刻,夏露的每一次辱骂,都像在无情地撕开他结痂的伤口,再狠狠地撒上一把盐。
巨大的羞耻和愧疚淹没了他,他连抬头的勇气都丧失殆尽,仿佛背负着罪孽,默默忍受着那无休止的、如针般刺痛他‘无能’的指责。
他开始拼命地加班。厂里的图纸画完了,就低声下气地求车间主任,把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又脏又累的零件测绘、图纸修改的零活揽过来。
夜深人静,租来的小屋只有他桌前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
他佝偻着背,伏在吱呀作响的旧桌子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字,握着绘图笔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关节发白、微微颤抖。
胃中空空如也,疼痛难忍,他只能一杯接一杯地灌下那浓得发苦的劣质茶水,试图借此驱散疲惫,勉强提神。
隔壁传来夏露熟睡后轻微的鼾声,偶尔夹杂着几句模糊不清的梦呓,似乎还带着不满的嘟囔。
秋初霁疲惫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桌角那个棕色的塑料药瓶。
瓶身上“降压灵”的字样已经有些模糊。
他拧开盖子,倒出两粒白色的小药片,就着冰冷的茶水咽了下去。
最近,这头疼和心悸的毛病似乎越来越频繁了。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埋首于图纸中,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寂和沉重。
他必须撑下去,为了那个“家”,为了夏露肚子里那个他其实心知肚明、却不敢深想的“孩子”。
那个傍晚,秋初霁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终于结束了一天半的连轴加班。
推开家门,一股混杂着劣质香水与隔夜饭菜馊味的刺鼻气息猛地袭来,如同无形的巨浪,让他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黑暗中,唯有电视机屏幕闪烁的幽蓝光芒,勾勒出夏露专注而略显兴奋的侧脸轮廓。
“露露,我回来了。”秋初霁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满是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