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过后,郭北县将不复存在,兰若寺也将彻底湮灭于尘世之中。
那株千年树妖倒也算立下了一功——它不惜燃烧本源,以无数根须死死缠住黑山,硬生生挡下了大半自爆的冲击。
否则,这片土地恐怕早已化为虚无。
可这牺牲终究显得徒劳。
待烟尘落定,放眼望去,别说兰若寺了,就连周边连绵起伏的山岭也都消失不见,原地赫然裂开一道横跨近百里、深达万丈的巨大深渊。
地底深处的水流不断涌出,正缓缓灌入这旷世巨坑。
用不了十几年,这里便会成为一片新湖。
泉眼翻涌间,曾经遮天蔽日的古木如今只剩下一株瘦弱柳树,高不过十余米,树干仅如成人腰身粗细,通体布满皲裂,仿佛轻轻一触便会碎成齑粉。
然而那苍老扭曲的树脸上,并未流露出丝毫痛楚,反而浮起一丝天真般的笑意。
它的残枝依旧紧紧环抱着一只小小的骨灰坛,护得严严实实。
“或许……我不该动杀念。”
看见苏荃落下,姥姥的声音低哑颤抖:“我没想到……他竟能凭借香火之力显形。
若我再等几百年,也许……他真能归来。”
“如今,一切皆空。”
“可是……既然已可现身,为何不来见我一面?”
苏荃望着那坛子,沉默不语。
他清楚感知到,其中魂魄已然溃散,仅存的一缕残识也正在飞速消逝——那是因信仰之源被黑山老妖一击粉碎所致。
不出多久,那人便将彻底从天地间抹去。
“他是……兰若寺昔日的方丈?”苏荃轻声问。
“嗯。”姥姥的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像是穿越了近千年的光阴,缓缓讲起一段埋葬在岁月里的往事。
苏荃没有打断,也没有提什么降妖除魔,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个寻常听客般倾听。
许久之后,
姥姥的气息已微弱如游丝,她凝视着苏荃,喃喃道:“机关算尽,终归一场空。
难道……这就是我的劫数?”
“可……可我作恶,为何报应落在他身上!”
妖会流泪吗?
苏荃从前不信,此刻却亲眼看见,浑浊的泪珠顺着那枯槁的树皮滑落。
他迟疑片刻,终于开口:“我愿一试……但未必成功,希望渺茫。”
“你说什么?”姥姥猛地盯住他,眼神剧烈震动,似燃起最后一簇火光。
“把坛子给我。”苏荃伸出手。
姥姥怔了半晌,终究颤巍巍地将骨灰坛递出。
苏荃接过,揭开盖子。
除了白灰,坛中还有一张泛黄的宣纸,纸上墨迹简陋,绘着一幅小像:
一名年幼僧人静坐于地,身后一棵繁茂柳树亭亭如盖,垂下的枝条轻拂肩头,替他遮去了灼热的日光。
苏荃静静看了良久,右手缓缓抬起,掌心牵引之间,天地灵气悄然汇聚。
有百年来枉死之人残留的魂屑,有几乎不可察觉的信仰余韵,还有他自己的一缕本源之力,尽数注入那坛中。
轰然一声轻响,骨灰坛碎裂开来,雪白的骨灰化作点点荧光,随风飘散,如同星尘升空。
“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能归来。
或许彻底消亡,或许会在某处转生为人,只是前世记忆全无,宛如新生。”
树妖仿佛只听见后半句,反复低语:“新生……新生也好……好啊……没有过往,便不再痛苦……”
它望着那些渐渐隐去的光斑,泪水不止,却嘴角微扬,似卸下了千钧重担。
良久,它忽然看向苏荃:“你是冲着我的木之晶核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