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恨不能见大道之行也……记住,道在人心,非竹帛所能尽载!
心不死,道不绝!” 他的话,在死寂中点燃了微弱的勇气。
角落,一名被牵连的方士喃喃自语,精神已近崩溃:
“仙药…仙药是假的…陛下…饶命啊…”
几名六国遗贵闭目端坐,脸上是刻骨的仇恨与决绝。
寒风卷着雪粒,抽打在衣衫褴褛的囚徒身上。他们被绳索串联,在兵士粗暴的推搡和鞭打下,踉跄着走向那个巨大的深坑。
项离的“监刑”与内心的风暴: 奉公子欣密令(实为始皇指派,公子欣顺势而为),项离率部分精锐护城兵(混编私兵)负责外围警戒和弹压。
他骑在马上,面甲遮住了表情,唯有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他看到坑边那些熟悉的面孔——有曾在论道时慷慨激昂的儒生,有眼神锐利如刀的六国遗贵。
他想起了渭水边那枚“项楚金”,想起了秘库中那些即将被彻底抹去的楚国史书。坑杀的,何止是人?
是历史,是文化,是血脉相连的根!
公子欣的警告在他耳边回响:
“项将军,你是秦将,还是楚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从未如此刻般灼痛。
坑边的最后反抗:当被推至坑边,面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有人彻底崩溃,瘫软在地;
有人发出凄厉的诅咒,咒骂始皇、李斯不得好死;
也有人如那位老儒,整理衣冠,昂首挺胸,向着东方故土的方向,引吭高歌《黍离》(《诗经》中哀悼故国的名篇):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悲怆的歌声在寒风中回荡,如同为这黑暗时代奏响的挽歌。
坑杀!李斯面无表情地挥手下令。如狼似虎的兵士开始将囚徒推入坑中。
哭喊声、咒骂声、歌声、坠落的闷响混杂在一起。
土坑迅速被填满。随后,沉重的黄土被一锹锹、一车车无情地倾泻而下,覆盖在挣扎的人体上。
活埋!
这是最原始、最残酷、最具震慑力的处决方式,象征着要将这些“异端”连同他们的思想,彻底从大地上抹去。
当最后一锹土落下,巨大的深谷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呜咽。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死亡的气息。
巨大的坟冢隆起,成为帝国思想恐怖最血腥的纪念碑。负责填土的士兵,许多人也面色惨白,双手颤抖。
项离勒马转身,不再看那巨大的新坟,他冰冷的盔甲下,某种坚固的东西,碎裂了。
焚书坑儒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帝国。嬴政得到了他想要的“震慑”。
朝堂之上,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公开质疑法家国策。骊山陵、阿房宫的工地,奴隶的哀嚎似乎都被这滔天血气压低了几分。
然而,在咸阳宫深处,这位千古一帝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扶苏在焚书现场崩溃的模样,以及事后称病不朝、日渐消沉的消息,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失望。
李斯和赵高完美的执行力背后,那毫不掩饰的嗜血与权欲,也让他隐隐感到一丝失控的寒意。铁桶江山?这桶壁似乎正从内部被仇恨和恐惧腐蚀。
李斯达到了目的。
儒家和百家显学遭到毁灭性打击,法家独尊的地位空前巩固。扶苏的威信彻底崩塌。
他踌躇满志,着手准备将“盐引榷卖”之制推广到铁、马等命脉行业,这一次,将由他李斯,而非公子欣,来主导这“万世之法”。
赵高则沉浸在编织罗网的快感中。黑冰台通过这次行动,权力急剧膨胀,触角深入帝国每个角落。他冷眼旁观李斯的得意,
心中冷笑:
“丞相啊丞相,你剪除了公子欣的羽翼(思想影响),却也替咱家扫清了障碍(扶苏)。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他对项离在坑儒现场那不易察觉的异样,以及公子欣“恰好”不在咸阳的“安分”,保持着更深的警惕。
欣家庄,成了帝国文化荒漠中唯一的绿洲。在蒙嫣和蒙毅的严密保护下,一批批从咸阳和各地逃亡而来的学者、工匠(儒生、农家、墨者、医者、甚至失意官吏)悄然汇聚于此。
他们带来了伤痛,也带来了被官方禁止的知识火种。
公子欣亲自接见了这些“飞蛾”。他没有虚伪的安慰,只有务实的承诺:“此地,只论实学,不问出处。
农桑、工巧、医术、算学……凡能利民强庄者,皆可研习、传授。过去之书,已成灰烬;未来之书,当由我等亲手书写!” 他将秘库的部分典籍有限开放,并鼓励结合实践进行改良和创新。
欣家庄的研造坊、农庄、医馆,因为这些人才的涌入,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那偶然爆燃的“火药”实验,似乎也多了几分成功的曙光。
项离带着一身寒气和土腥味回到欣家庄,将一枚沾着渭水边泥土的“项楚金”和一缕从坑边捡到的、写着残破楚辞的布片,默默放在了公子欣案头。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风暴,公子欣读懂了。
焚书的浓烟和坑儒的血腥,彻底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公开的学术传承断绝,思想交流转入绝对的地下或彻底沉寂。对秦政的最后一丝幻想破灭,仇恨在沉默中疯狂滋长。
六国故地,暗流涌动更甚。文化之根虽被斩断,但复国的执念因这滔天血恨而更加炽烈。
楚地流传起“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语;齐地有方士预言“荧惑守心,帝星将坠”。公子欣在长安和欣家庄的“异动”,开始被一些绝望的六国遗贵视为可能的“奇货”。
公子扶苏,彻底病倒了。
焚书的烈焰和骊山北谷的哭嚎日夜在他脑海中回响。他深陷自责与幻灭的泥沼,精神几近崩溃。他写给父皇劝谏仁政、请求宽恕儒生的奏疏,石沉大海。
他成了咸阳宫中被遗忘的幽灵,一个亲手埋葬了自己信念的悲剧符号。李斯和赵高,已经不屑于再将他视为威胁。
帝国的丧钟,在焚书的青烟与坑儒的血土中,沉重地敲响了第一声。
公子欣站在欣家庄的晨曦中,看着远处操练的新式农具和工坊升起的袅袅青烟(不再是焚书的黑烟),又望向咸阳的方向,低语道:
“灰烬已冷,血沃大地。
父皇,你亲手浇灌的,不是万世基业的根基,而是遍地荆棘与复仇的种子。
这盘棋,该轮到我来落子了。项离,准备‘木传’暗记,该让‘玄鸟’……动一动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片刚刚埋葬了无数生命和思想的骊山北谷,也投向了更加波谲云诡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