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枯坐良久,泪水已干,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以及…深处一点微弱却倔强的火星。她缓缓起身,走到案边。案上,是公子欣白日批阅后、让她整理归档的关于开春水利工程的草案。她拿起笔,蘸满墨,却并非整理。
她在一张空白的麻纸上,用颤抖却异常工整的小楷,开始书写。不是密报,而是一份…遗书与忏悔录。
她详细记录了赵高如何控制她家人、逼迫她下毒(梦萦香)、监视公子欣的每一个指令。
她写下了自己确认公子欣脚底“廿二”刺青的过程。
她坦白了赵高此次前来催逼“制造意外”的绝杀命令。
她忏悔了自己的怯懦与助纣为虐。
最后,她写道:“奴婢罪孽深重,百死难赎。今唯以此残躯,赎罪万一。若大人见信,速离险地!赵高杀心已决,民变在即,嫁祸项离之局将发!奴婢…将以身阻劫,盼能为大人…争一线生机!父母幼弟…无辜…求大人垂怜…” 写罢,她将信纸小心折好,塞入一个装有她仅存私蓄(几枚金饰)的小布袋中。她没有写明交给谁,只盼这信和钱财,能在混乱中被人发现,送到公子欣或…蒙毅手中(她知蒙毅将巡查)。
做完这一切,芍药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她走到镜前,仔细整理好仪容,抚平衣裙上每一道褶皱,眼神平静得可怕。她拿起那盒混有超量“梦萦香”的香粉,倒入口中,和着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剧烈的绞痛瞬间袭来,她蜷缩在地,嘴角溢出黑血,脸上却露出解脱般的凄然笑容。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彻底斩断了赵高的控制,也用生命,为自己选择了最后一丝“向光”的可能。
隔壁,牡丹的哭泣渐渐停止。极致的恐惧过后,一种求生的本能和狡黠占据了上风。她不能像芍药那样寻死(她舍不得死),也不敢完全执行赵高的命令(怕被项离撕碎)。她要…赌一把!
她将赵高给她的、用于制造“意外”的烈性迷药和毒药,大部分悄悄埋在了院中花树下,只留下极小剂量。她将赵高指令的细节(煽动哪几处民变、如何嫁祸项离)牢牢记在心里,但决定执行时大打折扣——只煽动一处,且绝不让自己的人冲在最前面见血!
对于项离,她决定将慢性毒“蚀骨散”的剂量减半,并偷偷在他的食物里加入一些滋补的药材(借口是“关心”),希望能延缓毒性,别让他死得太快或死前发狂伤到自己。
最重要的,她开始暗中收集“证据”:赵高密令的布条碎片(她偷偷撕下了一角)、装毒药的小瓷瓶(带有少府隐秘标记)、甚至模仿赵高笔迹写下的几句关键指令(作为保命符)…她将这些用油布包好,藏在了只有自己知道的隐秘处。
“公子欣…项离…你们最好能赢…”牡丹对着铜镜,看着自己苍白而扭曲的脸,喃喃自语,“否则…别怪我…” 她选择了最自私却也最现实的路——两头下注,在夹缝中求一线生机。她依旧是赵高的棋子,但已悄悄在自己的脚上,绑了一根可能勒死主人的细线。
风雪更急了。芍药房间内的生命之火正在熄灭,带着赎罪的决绝。牡丹的房间内,算计的毒花在恐惧的土壤中悄然滋生。而县衙书房,炉火映照着公子欣愈发苍白的脸和紧锁的眉头。项离忍着剧痛,像忠诚的凶兽守护在门外。
赵高投下的绞索已然收紧,而渭南的风暴,在两名宫女的挣扎与抉择中,终于被点燃了引信。死亡的阴霾与抗争的星火,在这苦寒之地的冬夜,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