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了一天班的民警们揉着肩膀,三三两两地打着招呼,搪瓷缸子碰撞的脆响、自行车铃铛的轻鸣混在一块儿,渐渐消散在窗外的晚风中。
副局长办公室的门还关着,烟雾从门缝里钻出来,绕着门框打了个圈。
赵东来把半截烟摁在搪瓷烟灰缸里,瓷缸壁上“为人民服务”的红漆早已磨得发淡,只留下模糊的印记。
他盯着桌上摊开的巡查记录,眼神却飘得远
——这已经是他连着第五天找借口“加班”,要么说片区有联防任务,要么说要整理积案,其实不过是想躲着家里的那个。
裤兜里的bp机突然“嘀嘀”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梁璐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行硬邦邦的字。
“今晚必须回,不然有你好看。”
赵东来手指攥得发紧,指关节泛白。
他太清楚梁璐的性子,更清楚她背后那个快要退休的岳父。
今年,他能快速从政保处处长升到副局长,靠的就是在梁群峰面前装孙子,在梁璐面前忍气吞声。
人人都以为他是梁家的上门女婿,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可这“裙带”勒得他喘不过气,每一步都踩在憋屈里。
“老东西没几天权了,这时候不能掉链子。”
赵东来低声骂了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的确良外套。
外套是前年梁璐给买的,颜色早不流行了,可他一直穿着
——在梁家面前,他连穿什么的自由都没有。
开着单位配的旧桑塔纳往家赶时,晚风顺着半降的车窗灌进来,带着点秋凉。
他把油门踩得深了些,仪表盘上的指针晃悠悠往上爬,副驾座位上放着个印着“友谊商店”字样的纸袋,里面是梁璐下午特意叮嘱要买的东西。
路过街角那家国营饭店时,玻璃窗里透出暖黄的光,红烧肉的油香混着酱油味飘进车里,赵东来喉结动了动,悄悄咽了口唾沫
——自从做了梁家的上门女婿,他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顺心饭,家里的灶台永远围着梁璐的口味转。
半小时后,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门一开,迎接他的不是热乎气,而是梁璐摔在沙发上的拖鞋。
“你还知道回来?”
梁璐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道
“赶紧去做饭,我饿一下午了!”
赵东来把外套挂在门后,没吭声。
厨房的铁锅早就凉透了,他翻了翻菜篮子,只有几个蔫了的西红柿和半棵白菜。
生火、刷锅、倒油,油烟呛得他直咳嗽,梁璐的抱怨声还在客厅里飘着。
“你说你这副局长当的,连个司机都没有,还得自己开车回来,丢不丢人?”
赵东来无语,为什么?你心里没点b数吗?
还不是怕你犯病,让自己把脸丢到单位。
饭是简单的西红柿炒鸡蛋和清炒白菜,就着白米饭,两人沉默地吃完。
赵东来刚要收拾碗筷,梁璐从卧室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白色药盒,扔到他面前道
“赶紧吃了,我换衣服,别磨蹭。”
赵东来拿起药盒,上面的字他认得
——是些补药,可梁璐那眼神,像打量一件工具,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我不需要这个。”
他把药盒推回去,声音有点发紧。
梁璐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他的下半身道
“切,用不用得上,你自己心里没数?我不想说第二遍。”
那句话像根针,扎得赵东来脸上发烫。
这娘们可真不像好人,谁面对你不是铁杵磨成针!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这些年的憋屈、隐忍,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
他想起上周赵瑞龙组的局,在城郊的私人菜馆里,水晶灯亮得晃眼,赵瑞龙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东来啊,以后有事,跟我说。”
还有那个叫高小琴的女人,穿着旗袍,一笑起来眼角带着风情,说起话来条理分明,跟这老女人的蛮横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他就想,要是身边的人是高小琴,他何至于过得这么窝囊?
要是高小琴,他赵东来喝上十八碗酒,敢学武松打老虎!
“忍,再忍忍。”
赵东来在心里劝自己。
他拿起药盒,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就着冷水咽了下去。
药味在嘴里发苦,像他这些年的日子。
他看着梁璐走进卧室的背影,心里盘算着
——趁着老东西在位,他就得让梁璐帮自己扶正,不然这几年的“孝子贤孙”,就白装了。
至于未来,踏上了赵家的船,还怕不能乘风破浪?
窗外的夜色更浓了,京州市的灯火星星点点。
赵东来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等着药效发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他真正握住权,再也不用过这种看人脸色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