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闭上眼睛,无视那蛊惑人心的铃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机器未停,值守未结束。机器未停,值守未结束。机器未停,值守未结束……”
三遍过后,那尖锐的铃声如同被掐断了脖子,戛然而止。厂区重新恢复了那种被暗红色笼罩的死寂,只剩下他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狂跳的声音。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继续前进。接下来的路程,他更加频繁地检查腰后的扳手,确认它还在。
在经过三号车间与四号车间连接的通道时,他习惯性地用手电照向四号车间的入口。守则第五条明确指出,四号车间已废弃,门被焊死且贴有“禁止入内”标识。
然而,今晚,手电光照射下,那扇本该被厚重钢板焊死、贴满封条的巨大铁门,此刻却并非如此。门缝间,赫然透出一丝……光亮?而且那扇门,看起来似乎是虚掩着的!门板上那个鲜红的“禁止入内”标识,也不见了踪影!
艾文的呼吸骤然停止。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那声音很轻,很模糊,仿佛隔着很远,又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力,轻轻呼唤着:
“艾文……进来……帮帮我……”
那声音似乎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迈开脚步。
不!不能靠近!
守则第五条的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若发现门虚掩或标识消失,无论听到何种声音呼唤,都不要靠近,更不能推门。”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遏制住那股想要靠近、想要推开门一探究竟的冲动。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扇诡异的门,强迫自己向着远离四号车间的方向,快步离开。他甚至小跑起来,直到将那呼唤声彻底甩在身后,才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气。
惊魂未定之际,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台大型铣床旁边,似乎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轮廓在暗红光线中有些模糊,穿着类似工服的衣物,但当他下意识将手电光移过去时,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里确实站着一个身影,但那个身影面向他的那一面,本该是脸部的位置,一片平滑,没有任何五官的痕迹。
无面人影!
它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注视”着铣床的某个部件,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守则第六条!扳手!
艾文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从腰后解下那枚未生锈的扳手。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守则所说,上前几步,但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然后将扳手轻轻放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清脆的声响。
放下扳手后,他立刻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他退出三米左右的距离时,那个无面人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它没有转身,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动作,但它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空气的墨滴,在暗红色的光线下,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几秒钟后,原地只剩下那台沉默的铣床,以及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银亮扳手。
艾文等了几秒,确认那东西真的消失了,才快步上前,捡起扳手,重新别回腰后。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分钟,他却感觉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冷汗已经将内里的衣服彻底浸透。
他不敢再多做停留,加快步伐,完成了剩余的巡视,最终回到了中控室。
王明依旧站在控制台前,似乎姿势都未曾变过。他看到艾文进来,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了一眼他腰后别着的扳手,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问。
“还有一个小时,”王明看了看时间,“休息一下,准备交接。”
艾文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回味着今晚的经历——诡异的红光、蠕动的锈渍、错误的下班铃、虚掩的废弃车间门、无面的影子和那枚救命的扳手……这一切都清晰地告诉他,那份荒诞的守则,每一条,都是用他无法想象的代价换来的生存经验。
早上7点整,厂区内的暗红色灯光准时切换回明亮的白色。阳光从高窗照射进来,驱散了夜晚的阴森。机器的轰鸣声似乎也变得正常起来。
很快,几个穿着蓝色工服的人说笑着走进了中控室。是白班的同事来了。
艾文打起精神,按照守则第十条,仔细审视着前来交接的同事。他们的工服编号清晰可见,瞳孔也是正常的黑色。他暗暗松了口气。
“C-23?新人?”一个看起来挺和善的胖子笑着打招呼,“辛苦了,夜班没什么事吧?”
“没事,一切正常。”艾文按照守则要求,避开了交流经历,简短地回答。
他快速而清晰地将夜班记录交接完毕,正准备离开,那个胖子却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过于热情的笑容:
“哎,兄弟,看你脸色不太好啊。要不要留下再帮我们一会儿?熟悉下白班的流程,很快的。”
艾文心中警铃大作。守则第十条:“若对方要求你‘留下再帮忙一会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他立刻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揉了揉太阳穴:“谢谢好意,不过折腾一晚上,确实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了。”
胖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自然:“哦,那好吧,好好休息。”
艾文不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储物柜,取出自己的私人物品。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想确认工牌是否还在——按照规定,夜班值守需要佩戴工牌。工牌确实在,但他拿出来时,却愣了一下。
工牌上,他自己的照片似乎……比昨天更模糊了一些,眼神也显得有些空洞。是错觉吗?他皱了皱眉,想起守则最后一句“不要带走厂区任何物品,包括自己的工牌”,但还是将工牌塞进了口袋。这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吧?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中控室,走出了红星机械厂的大门。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无法完全驱散他骨子里透出的寒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晨曦中沉默不语的庞大厂区。暗红色的夜晚已经过去,但那些诡异的规则和经历,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这只是第一夜。
还有十九个这样的夜晚,在等待着他。
艾文紧了紧外套,迎着初升的太阳,迈开了回家的脚步。他的背影,在阳光下,却仿佛拖着一道来自昨夜红光的、长长的阴影。